第298章 吾辈鱼水,岂在簿牍之间?(2 / 2)
“吾平日劳形案牍,鲜闻闾巷琐言。”
“汝辈即为吾之耳目,今童谣遍传,安敢蔽吾?”
“待齐王至河北,由齐王告知。”
“尔等早知,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
案前十二名管事伏地战栗。
其余众僚,其伏地颤抖,口不能言。
或对曰:
“我等只是觉得,此谣显李氏之威,故未觉其非。”
“念明公平日素轻虚誉,是以未敢渎闻。”
“妄言!!”
李翊勃然叱道:
“金满仓者,暗讽吾敛财。”
“银满田者,阴讥吾跋扈。”
“竖子辈竟谓无害耶!”
众人伏地请罪,都表示他们真的没有想到一首童谣会影响这么大。
他们真的只是单纯觉得,这首歌彰显了李氏的威风。
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炫耀。
哪怕他们只是相府上的狗,那也比许多普通人要强啊?
一出门,自称是相府中人,谁见了不得侧目?
眼下有歌谣传颂李氏威名,他们自然乐意听到。
又碍于李翊不爱这些虚名,便各自不报。
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得如此之大。
此时,麋贞、袁莹等几位夫人俱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出来。
因为她们也偶然听到过这首歌,只是她们所想的,跟那些下人一样。
单纯觉得这首歌歌颂的李氏威名,所以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哪里想到这其中还会有这样的政治意义?
见李翊发火,就连平日一向被敬重的两位夫人也不敢露面了。
唯有甄宓自书房出来,听到外面闹出颇大动静,才问麋贞是何事发生。
袁莹乃道,“宓姊姊你终日与夫君一样,只知在书房读书,全不知外面大事哩。”
于是,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与甄宓说了。
甄宓轻移莲步至案前,素手斟茶:
“夫君息怒,当务之急,当先查出此谣始作俑者……”
话音未落,李翊忽按住她手腕:
“可是南城西市那个新开的赌坊?”
甄宓眸中讶色一闪,“夫君早知?”
“哼,汝等只道我忙于政事,全然不接触民间之事乎?”
李翊冷笑,掷出一封密报。
这封密报,仅仅只是记载了南皮新开了一家赌坊,仅此而已。
众人见此,无不汗流浃背。
感慨李翊的掌控欲究竟是有多强?
居然连城市里新开设的店铺,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难怪会见到他如此罕见的暴怒。
是也,一个掌控欲极强之人,发现一件事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时。
可不就得勃然大怒了吗?
“宓妹所言甚是,当务之急,乃是查出歌谣自何处传出。”
“不过在那之前……”
李翊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下定决心重整家风。
十二名管事,共六人被免职。
剩下之人,也被罚俸半年。
门房张五,知情不报,此前又有仗势欺人的前科。
乃杖打三十,革职。
书佐录谣不察,亦罚俸半年。
之后,李翊便将此事交给了相府幕僚们去查办。
幕僚中,荀攸、徐庶是骨干人员,其余工作人员亦是精英。
命令一经下达,全体上下开足马力。
他们的政治效率很高,很快查出了歌谣所处之地。
果然是那家新开的赌坊。
再一顺藤摸瓜,发现那就赌坊的东家,乃是河内司马氏的旧仆。
而童谣最先却是从妓馆中流播开来。
因为这帮赌客,赢钱之后,都习惯去逛一逛窑子。
于是童谣一下子便传播了开来。
仅在次日夜晚,徐庶便将所查到的奏报给传回相府。
“赌坊账册载,两月前有魏谍支钱五十万。”
“然经查实,此钱最终流入……”
李翊与甄宓同声:
“河内司马氏!”
徐庶拿在简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正是。”
“哼,果然是这司马小贼。”
“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李翊一脸不屑地说道。
徐庶却有些愁眉不展,他向李翊一拱手,语重心长地谏道:
“丞相明鉴,此谣之患,非在齐王信否,而在——”
说着,以指蘸茶,案上书写:青州、徐州、荆州、淮南。
复以袖拭之,低声道:
“恐为有心者所乘,误明公青云之路耳。”
言罢目视烛影,火光摇曳间,见有飞蛾扑火,徐庶以竹简覆之:
“譬如这蛾,本不想焚身,奈何众人皆举火把……”
徐庶话说得很委婉,意思却不言自明。
他阐述了一个不能明说,却又发人深省的道理:
——“权力场上,最怕的不是猜疑,而是猜疑有了正当理由。”
面对徐庶语重心长的劝告,李翊背着手,脸色异常平静。
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当一回事,甚至他适才生气的也不是因为自己被“污蔑”了。
“谣言止于智者,公道自在人心。”
“人在做天在看,吾前后所行事,于心未曾有负。”
“想必世人亦能知我心意。”
徐庶作揖答:
“人多愚,易为流言所惑。”
“吾等宜当速谋良策,若任其滋蔓。”
“使奸佞借机构衅,则河北大势危矣。”
李翊颔首,当即命人取来纸笔。
他书信一封,当即上奏刘备,其书略曰:
“臣李翊谨奏:”
“臣请开河北度支,与徐州旧僚共查。”
“府库之粟,列新旧账簿于明堂。”
“商队之利,置盐铁契券于案前。”
“边军之饷,发辽东战马验烙。”
“愿捐臣名下商股,值钱八千万。”
“可用于购置幽州边军甲械战马,筑漳河十二渠,设流民屯,以垦农事。”
“昔萧何强买民田自污,今臣愿效其智而反其道。”
“伏惟大王,容臣以清白谢天下。”
“建安十三年春,臣翊顿首。”
……
刘备得李翊谏书,大喜过望。
于刘备而言,
李氏被削弱,国家实力得到增强,李翊本人也能得到清白。
可谓一举三得。
唯一不变的,是刘备与李翊之间的情谊。
公是公,私是私。
刘备与李翊之间,早已经公私分明,拎得清轻重了。
仅在三日后,
李翊便搞了一个公开的“审计大会”。
邀请包括刘备在内的,一众徐州官员,都来查看河北度支。
将商队账簿与府库账目并呈。
然后又特设了“开府日”,许百姓观相府用度。
公开透明,于心无亏。
然后依照诺言,将部分商股捐献出来,合计值八千万钱。
其所费多用来购买边军战马、器械,屯田修河渠等利国利民的之事。
一时间,河北哗然。
凡有耳闻者,无不称颂李翊之德。
(《后汉书》记载:昭武会翊于渤海,共校河北钱谷。
翊尽启商舻簿册,与府库籍并陈几案,纵庶民观能相府支用。
河北父老感其清正,竞输赀财以助边军、活流民、浚漕渠。
是岁,河北诸豪敛迹,而边饷得充,饥者得食,潦者得溉。
翊既全清白之誉,昭武亦收强干弱枝之效。
史臣曰:‘以商道佐王业,开府库示天下,古之良弼不过如是。然非昭武推诚,翊竭忠,岂能成此公私两全之美耶?)
(后裴松之引注云:时人论此,谓翊智类管仲而德近萧何。
然观《昭武与翊书》‘吾辈鱼水,岂在簿牍间’语,知其肝胆相照,非寻常君臣可比。
每读于此,莫不怆然泪下。)
李翊此举,妙就妙在既化解了猜忌,又保全了实力。
将经济优势转化为了道德优势。
如果只是直接捐钱出来,还未必有如此效果。
但经过这场波折后,反而使得人们的情绪被调动了起来。
既愤怒又同情,于是民间自发改编原来的歌谣,唱道:
“甄家绢,糜家盐。”
“李相串作太平年。”
“徐州鞭,淮南船。”
“换得幽州暖如。”
“金济军,银修田。”
“散与寒门活命钱。”
“问君清名几多坚?”
“笑指漳水照青天!”
此谣一出,邺城童叟争相传唱,旧谣遂绝。
时人讥原谣者曰:
“鼠目寸光徒吠影,不及漳河一滴清!”
很快,新歌谣传回到了邺城。
听到新歌谣的司马懿,脸色铁青,比吃了屎还难受。
郭淮一脸沮丧地走来,说道:
“我们的探子回报说。”
“李翊如今在河北的名声,比以前还更好了。”
“河北百姓,皆怨原歌谣传唱者。”
“然后李翊那厮,竟放出消息,是从我们设的赌坊中流出。”
“愤怒的民众,自发结队,砸了我们的赌坊。”
“将我们安插的人员,尽数赶出了河北之地。”
“如今李翊在河北的地位不可撼动,刘备对他又深信不疑。”
“齐国其他官员,亦未敢生事。”
“现在该如何是好?”
郭淮满面愁容,他一开始觉得司马懿这一阳谋无解。
可万没想到,最后非但没能搅动河北政权。
反而使李翊在河北的地位愈发稳固,刘备对李翊也更加信任。
毕竟李翊除了捐了那么多钱出来之外,还带动了河北民众自发捐款。
实实在在的壮大了齐国国力。
刘备见到这幅景象,自然是龙颜大悦。
司马懿望着漳河之水,慨叹道:
“……李子玉,其不过年长我几岁。”
“然临大事而不惊,从容应之,几非人也。“
”昔闻周公瑾遇李翊而束手,尝疑其何如敌耳。”
“今初试其锋,已觉其可畏。”
“来日恐愈艰,吾辈当预为之备。”
司马懿定住心神,他也是稳如老狗,情绪稳定的代表。
尽管自己的计策失败了,他并没有就此气馁。
毕竟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郭淮却满面愁容的说道:
“府君,还有一事,末将未曾来得及报。”
“何事?”
司马懿一脸平静地问道。
“李翊已经查出是您造的谣。”
“据细作回报说,李翊勃然大怒,已经开始准备整军奔我魏郡而来了。”
卧槽!
饶是司马懿处大事而不惊,待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身形一晃。
这李翊忒也小心眼儿了,居然这么快就整军过来报复。
他散布谣言的初衷,本意就是为了拖延河北出兵。
没想到如今,反而弄巧成拙了。
但这还没完,郭淮的话还在继续。
“李翊还说了,司马小贼欺人太甚。”
“待他打到河内以后,一定屠灭司马全族。”
司马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