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月下消暑(2 / 2)
蒋梦言还是把那半杯给了她。“只能喝这几口啊,小孩喝多了要尿床的。”
喵喵接过杯子,缩回妈妈怀里,转身冲蒋梦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大家被她逗得前仰后合。
“奶奶,您这两天又去队上干活了?最近队里有什么活?您老吃得消吗?”蒋梦言问道。
“请把后面那个‘吗’字去掉好吗?”许奶奶学着蒋梦言平日的腔调,又引得众人一阵笑。
“我们几个老姐妹能干啥重活?就是凑在一起做伴儿。昨天,我们躲在那片林子里搓草绳,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挣了三分工;今天开始剥棉桃了,我手脚还算麻利,被记了四分工呢。”许奶奶说起来挺自豪。
“娘,您就是去聊聊天,图个开心。可别真把挣工分当任务啊!”朱家慧叮嘱道。
“我晓得,晓得滴!”许奶奶连声答应。
蒋和顺向来寡言,在家中更是沉默。此刻,望着自家庭院:那份宁静、忙碌、祥和,交织着浓郁的烟火气——如同暖流,猝不及防冲开了他心头的闸门。他斜倚在后门框上,目光流连,耳中是熟悉的声响,嘴角悄然漾起一抹不自知的弧度。满满的幸福感,无声浸润心田。
“真是人勤地不懒,大囤小囤满啊!”一声喟叹,发自肺腑。这是他这几年目睹家道变迁最朴素的感慨。心潮激荡,话语便不由自主地溜了出来。
话音刚落,他自己倒先愣住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显得突兀莫名。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句透着哲理又饱含满足与骄傲的话,竟出自自己之口。
家人闻声抬头,惊异地望向他,随即都“噗嗤”笑开了。
“他爸这是怎么了?说梦话呢?”妻子朱家慧一脸困惑。
奶奶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笑意里满是了然。她听懂了干女婿这声叹息里的心声。
“和顺这话说得在理!”奶奶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智慧,“咱家可不就是靠着人多手勤、心齐力聚,才有今天的‘大囤小囤满’吗?如今的日子,就像剥玉米,越剥越有!这不正是‘人勤地不懒’最好的样子吗?”
许奶奶一番话,点明了蒋和顺感叹的深意,更如暖风拂去了他那点无措的尴尬。
蒋梦言望着父亲,心中了然。父亲的心路,他读得懂。
自1945年挑担离家,那个怀抱热望的青年商人,终究被现实磨蚀。国家政策收紧的十多年间,抱负无从施展;家中沉疴积重,他深感回天乏力,渐渐麻木。心头那簇理想的火焰,被冰冷的现实一遍遍浇淋,终至熄灭,徒留一地冰冷的余烬。
漫长的岁月里,他仿佛将自己封入茧中,与昔日的自己彻底割裂。
家中诸事,他不再置喙;儿女悲喜,他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观望,眼神空洞。外面的风云,家庭的未来,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日复一日机械地活着。常常枯坐一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仿佛还能触到角落里那根被遗忘的旧扁担——它曾是他闯荡世界的伙伴,最终沦为一段无用的朽木。在那段晦暗的日子里,时间于他仿佛凝固;心,早如枯井,深不见底。
然而!终究有了“然而”!
命运峰回路转!
他这位一家之长无可作为,膝下儿女却齐心协力,生生拼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天地!这三载光阴,家道变迁犹如沧海桑田,叫他如何不心潮澎湃,如何不感慨万千!
此刻,清辉如水,月华温柔地遍洒人间。
错落的月影下,蒋家小院笑语喧阗。那曾深埋的暖意与生机,在月光里静静流淌,诉说着一个关于勤勉、团聚与重生的故事。这份失而复得的烟火人间,便是岁月给予他们最深的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