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虎落平阳被犬欺(1 / 1)

大乾国都,天启城

京师自有京师的气派,大街宽得能让八驾马车并行,一条条街坊纵横排列,井然有序。青石板缝隙里嵌着防止积雪的铜条,马路牙子边还有疏通积水的沟渠,建造布局极为合理。

两侧店铺飞檐上悬挂着琉璃风铃,随着晨风叮当作响;绸缎庄前,蜀锦与粟特金线绣堆成色彩斑斓的小山;香料铺里,安息茴香与岭南沉水香在青铜秤盘上跳跃……

车水马龙,繁花似锦!

身处京城,你完全感受不到天下大乱之象,所有人都会被眼前的繁华蒙蔽双眼。

镇东大将军府矗立于天启城东的武德坊,黑漆大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楣上悬着一块玄铁匾额,上书“镇东大将军府”六个鎏金大字。

笔力雄浑,如刀劈斧凿,据传是皇帝御笔亲题。

府前两尊石狻猊怒目圆睁,爪下按着狰狞的恶鬼头颅,象征着武成梁征伐四方的赫赫战功。

朱红院墙高逾三丈,墙头插满黑底金边的三角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整座府邸不饰奢华,却处处透着杀伐之气,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

放在几年前,武府在京城确实是地位超然般的存在,武成梁从寒门武夫征战数十年,官至镇东大将军,何等耀眼?

管你是朝廷新贵还是百年门阀,在武成梁面前都得客气有加,麾下五万精甲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全军上下只听其一人号令!

换做其他朝代,皇室容不得这种人存在,可大乾本就是藩镇割据,皇室对这种现象早就习以为常。最起码武成梁真的听话,而且没有自己的封地,威胁远不如各道节度使。

但自从两年前武家父子战死沙场,五万悍卒全军覆没之后,一切都变了。

乱世之下,实力为尊!

没有实力,狗屁不是。

尤其是武成梁起家的过程中得罪过不少老牌世家,如今武家地位一落千丈,无兵无权,光凭常如霜一品诰命夫人的虚名可没资格让满朝权贵敬畏了。

一些人暗中找武家的麻烦,但都是鬼鬼祟祟,毕竟皇帝还念一些往日旧情,不能做得太过分。但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在武家头上狠狠踩上一脚。

今天,总算有人起这个头了。

事情很简单:

岭东道节度使崔钧之子、户部左侍郎崔清早就对武家独女武轻影心怀爱慕,屡屡追求。但这家伙是个纨绔子,放荡好色之名谁人不知?

武轻影对其别说好感了,可以说厌恶至极。

崔清多次死缠烂打,都没能如愿,这次终于放出话来,要去武家下聘,请皇上赐婚,迎娶武轻影!

不对,准确地说是纳武轻影为妾,因为他已经有了一妻三妾。

堂堂镇东大将军、一品诰命夫人的独女竟然嫁给你做妾,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此事像雪花一般飞遍京城,老百姓们听起来宛如天方夜谭,但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崔家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脸打武家一耳光!

因为早年间武成梁与岭东道节度使崔钧有些许嫌隙,崔家在武家身上吃过亏,这是赤裸裸的来报复了!

今日将军府门口阵仗不小,红绸铺地,朱漆描金的聘礼箱笼迤逦半条长街,压得乌木扁担咯吱作响。

十六名绛衣仆役踏着规矩的四方步,当先一对鎏金雁翎在朝阳下灼灼生辉,活禽翅羽皆用金粉描过,颈系五色丝绦。

檀香木打造的礼匣次第揭开:缠枝牡丹纹的玉带钩下压着田契红纸、错金博山炉旁排着十二对马蹄金……

毕竟是岭东道节度使,朝中大世家之一,出手确实不凡。

管家捧着礼单高声喝礼,每念一桩,远处围观的人群便掀起一阵嗡嗡议论。

“南阳郡上等水田三百亩!”

“南海珊瑚树两尺有余!”

“错刀书帖真迹一卷!”

……

大气,阔绰,有钱!

诡异的是将军府的大门却紧紧关闭,就连往日值守的甲士都不见了踪影,男方下聘,女家却闭门不出。

好生奇怪的场面。

聘礼之前站着一位锦衣公子,皮肤白皙、身姿挺拔,风度翩翩,一看就贵气十足。

此人正是今日的主角:

户部侍郎崔清!

三十岁就能当上户部侍郎,靠的自然不是能力,而是家世!

面对紧闭的武家大门,崔清丝毫不以为意,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知道武家主母常如霜要脸,绝对不会任由崔家在外胡闹,早晚得开门。

热闹的可不仅是府门外,街对面的几座酒楼都被包了,沿着窗台坐满了人,全都是身穿锦衣的男男女女,非富即贵,甚至一些人跺跺脚,整个大乾朝都得抖三抖。

他们干嘛来了?

看热闹啊。

戏谑的笑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啧啧,崔清真是不要脸啊,堂堂武家独女,名动京城的美人胚子,他竟然想纳回家做妾。

若是武成梁还在,肯定得大耳刮子抽他。”

“这家伙,迟早得死在女人肚皮上,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武家可不是三年前的武家了。男丁死绝,靠着一个常氏苦苦支撑,陛下都快把武家给忘了。”

“呵呵,武家战功赫赫是不假,可崔家怎么说也在岭东道屹立数十年,位高权重。

要我说啊,诰命夫人不如把女儿嫁入崔家,以后也有个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可以过。”

“哈哈哈,说的也有理……”

讥讽带着嘲弄的嗓音中可以听出武家如今尴尬的处境,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正中央最豪华的酒楼十分安静,不像其他地方吵吵闹闹,因为顶楼就只有三位客人:

三皇子景霸,六皇子景淮。

景霸身后还坐着一位年轻公子哥,一身黑色长衫,腰悬玉佩:

关中道节度使之子:夜辞修。

与边疆节度使不同,关中道紧邻京城,夜家世代都忠于皇室,夜辞修自然也不例外,多年前就跟着成了三皇子手下的幕僚。

景霸与文文弱弱的景淮不同,身材魁梧,一张正正方方的脸颊,平日里喜欢舞枪弄棒。

街面上的场面令景霸不屑地撇了撇嘴:

“崔清真不是个东西,欺负人家孤女寡母,青楼那么多女子还不够他祸害的?”

景淮轻声道:

“皇兄,武家好歹也为朝廷立下过赫赫战功,不看僧面看佛面,难道我们就任由崔清这么闹下去?”

“罢了,还是别管的好。”

景霸摇了摇头:

“武成梁已经死了,帮了这一次,下次还帮不帮?武成梁没了,武家就算再念皇室的情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崔清他爹崔钧这些日子就在京城,昨日已经上折子请陛下赐婚,父皇正左右为难呢。

崔家好歹镇守东境,手握六万精兵,为了一个日暮西山的武家得罪崔家,不值啊。”

“唉。”

景淮轻叹一声:

“堂堂武家沦落至此,只怕要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两位皇子一问一答,夜辞修很识趣,基本上不插嘴,偶尔才会附和两句。

“六弟,你就是性子太温和了。”

景霸毫不避讳地说道:

“该心狠的时候要心狠,父皇对武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对了,你举荐的那位陇西洛羽今天是不是入京?”

“算算时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冯公公已经出城去迎了。”

“唔,不错,本殿早就想见见这位英雄人物了,哈哈。”

景霸与夜辞修都露出一抹好奇的目光,二十出头便有如此才华,即使在京城也是顶尖的青年才俊。

景淮遥望城门方向,嗓音细若游丝,眉宇微凝:

“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此行会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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