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要盖房子(1 / 1)

暖你妹!

谢云景最后说会考虑,就将她打发了出来。

沈桃桃给沈大山腰上那片淤紫涂药,想到谢云景的装样恨得手上不知不觉加了力道,疼得沈大山浑身一抖。

“嘶……轻点小妹!”沈大山龇牙咧嘴地抽气,牙缝里直嘶嘶,“哎呦喂,你这手劲儿比京城的跌打大夫都大。”

沈二嫂缩在干草堆里,白天惊吓过度,到了晚上竟有些发热,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点笑纹:“可不是,咱们桃桃如今顶半个郎中使了!”

她细瘦的手探出被窝,冰凉的指尖碰了碰沈桃桃的手背,声音弱得发飘,“在京城那会儿,还是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花呢……磕碰一下眼圈都得红半天。自打落了这鬼地方,”她目光扫过一圈防风洞,发青的嘴唇颤着,“倒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干了。”

沈桃桃的手一紧,她垂下眼睫,药膏在淤伤上慢吞吞地打着转:“二嫂快别臊我!都是从前……咳咳,瞎看杂书攒了点见识。”她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当话本子瞧的,谁成想真派上用场了。”

“就是!”何氏坐在草堆边,闻猛拍大腿,“这丫头自小钻书堆,女红针线扔一边,净淘换些稀奇古怪的破册子!”

昏黄的火苗跳在她愁苦的皱脸上,此刻却燃自豪的光,“为这个我可没少捶她,人家闺秀绣牡丹,她抱着本讲地里长虫的书啃得喷香。”

说着说着何氏突然又红了眼眶,吸着鼻子抹了把泪花,“可没成想……老天爷开眼啊,那些破书竟成了咱家活命的筏子,桃儿是咱家的福星。”

沈桃桃长长吐出一口白雾,那点隐秘的慌乱被这热气悄无声息地散了去。

“咯吱——”

破木板拼凑的洞门被小心的推开一条缝,寒风卷着雪沫子争先恐后地钻进来。

门口瑟缩着两个人影。

打头的是隔壁窝棚的陆太医,清癯的面容枯槁凹陷,一件满是补丁的旧袄裹着单薄的身子骨,袖口磨得油亮。

他身后是他夫人,头脸罩在一块灰扑扑的厚布巾里,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惊惶不安的眼睛,冻得通红的双手死死揪着男人的衣服。

细看之下,她怀里竟然还紧搂着个半大孩子。

那孩子约莫三四岁,稀疏枯黄的头发贴在瘦小的额头上,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干裂的小嘴微微张着。

“沈、沈姑娘……”陆太医的喉咙像是被沙石磨过,声音哑得厉害。

他从怀里摸索了好一阵,掏出一个用发黄的油布包,手指冻得不太灵便,解了好几下才打开。

油布下露出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针身光洁,在昏暗中闪着微弱清冷的光,是这苦寒之地里罕见的一抹贵气。

他将那针囊往前递了递,手微微发颤:“这……是传家吃饭的家伙什儿……想、想跟姑娘……说说以后能不能用水井……”他说完,赶紧垂下眼,清瘦的脸上窘迫得发紫。

这银针,是他在太医院当差时,圣上御赐恩赏,也是他安身立命最后的脸面。

沈家人都静了下来,炭火噼啪声异常清晰。

白天经历了李赖子的事件,流放犯人都冷眼旁观的态度令沈桃桃心寒,于是便不再让其他人用水井。

她不是什么圣母,对她好的她百般报答,对她不好的的她也没必要去顾念什么。

何氏看着那套光洁的银针,再看看陆太医的脸,又看看他身后妻儿身上同样补丁叠补丁、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眼里涌上不忍。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水井是桃儿打的,只能她说了算。

沈桃桃放下药瓶站起身,那抹银光刺得她眼窝子发酸。

李癞子在流放地作威作福惯了,流放犯人形成了本能的惧怕,那种时刻,选择自保也是情理之中,何况她看到二哥栽进雪窝子的时候,陆伯伯扶了一把,还悄悄给二哥点了止血的穴位。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嗓子眼的哽:“陆伯伯,您老快收起来。水井您可以用,白天还要谢谢您给我二哥止血。”

她走到角落,掀开豁了口的粗瓷碗,拿了一个冻梨,走到门口,直接塞到陆夫人手里,“拿着,给孩子吃。”

陆夫人那双布满冻疮的手猝不及防捧住冻梨,指尖冻得刺疼,眼底瞬间泛起泪光。

“谢……谢谢沈姑娘……”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顾不得什么,赶紧拿着梨退到最避风的角落,背对着大家。她低头看看怀里蔫蔫的孩子,再看看手里的冻梨,犹豫了一下,飞快地用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自己先嚼碎,含在嘴里捂得温热了些,这才低下头,一手轻轻捏开孩子紧闭的嘴唇,自己覆上嘴唇,小心翼翼地将口里含温的吃食,哺进孩子口中。

孩子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猫崽似的呜咽声,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她立刻如释重负,又赶紧嚼了一口梨,再哺过去。如此反复,一口接一口。孩子的眼皮似乎微弱地颤了颤。

沈桃桃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看着陆夫人哺喂的动作。

那孩子被哺喂时软软依附的模样,看起来绝非仅仅是因为饿渴。

她的目光掠过孩子灰白没有血色的细瘦脖颈,牙齿稀疏得近乎没有,牙床上光秃秃地露着可怜的几点粉嫩肉芽,这是极其严重的营养不良。

可在这个能把胎儿冻死在腹中的宁古塔,陆家这孩子能爬出娘胎已是奇迹,长到如今……靠的,恐怕真是陆家这位太医从阎王爷指缝里抠命的本事。

沈桃桃心里念头一闪,这古代风寒都能死个人,抱个神医的金大腿太有必要了,何况沈家人现在伤的伤,烧的烧。

她脸上的沉凝倏地化开,热情得近乎突兀:“陆伯伯,来都来了,劳烦您给瞧瞧伤行不?”

她动作麻利地铺好草垫子,“我大哥、二哥还有爹娘都被打了,”她目光扫过角落里蜷着的沈二嫂,“二嫂还冻着了,一直昏沉沉说冷,劳您给号号脉。”

陆太医一愣,没想到沈桃桃不仅不要银针,还给冻梨,只要他帮忙看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连连作揖。

沈桃桃却不由分说,半拉半请地把这骨瘦如柴的太医按坐在草垫子上。

沈家人彼此对视几眼,赶紧配合着围坐好。

一盏破油灯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影子在防风洞的墙壁上乱舞。

陆太医坐在沈桃桃特意铺了块麻布的草垫上,手指搭在沈大山冻得红肿发亮的关节上,闭目凝神。

何氏攥着衣角紧张地看着。

片刻,陆太医睁开眼,收回手:“风寒湿痹旧疾,冰寒深侵筋骨,敷药外拔寒湿即可。”他声音稳了些,又示意沈大山躺好,仔细按压他腰侧那片肿得发亮的淤紫,眉头微蹙,半晌道:“筋肉重挫,万幸未伤及根本,化瘀消肿便是。”

轮到沈二嫂,她裹着棉被被沈桃桃半扶半抱地送到陆太医跟前。

沈二嫂垂着眼,身子微颤。

陆太医温声道:“少夫人莫怕,伸手即可。”微凉的三根指腹,轻轻搭在了沈二嫂冰冷浮肿的手腕上。

洞里静得可怕,只有寒风挤过草缝的呜咽和灯花偶尔爆裂的轻响。

陆太医的指尖在沈二嫂腕间寸、关、尺三处徐徐移动,力道时轻时重。

他闭着眼,眉心越蹙越紧,枯槁的面皮皱得像揉碎了的纸。

良久,他的指尖停在了右侧关脉上,屏息凝神,指腹下的脉象……竟在微微凹陷的皮肤下,清晰地呈现出一种滑溜如滚珠、往来流利的跳动!

陆太医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收缩如同针尖,连呼吸都瞬间窒住。

这脉象……是滑脉。

“你!”陆太医像被针刺到般骤然收手,嘴唇哆嗦着,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

“不是风寒——!”

“是……有喜了啊!”

轰!

像是百斤火药在耳边炸响,沈家几口子全懵了。

沈小川半张着嘴,眼珠子瞪得溜圆,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媳妇的肚子。

沈父手里搓着的草绳掉在地上,老脸僵住。

何氏半边衣裳被漏雪湿透,却浑然不觉,直勾勾地盯着沈二嫂平坦的腰腹,像要在那儿瞪出个洞来!

安静。

绝对的安静。

连那洞外的风雪嘶吼都仿佛在刹那间退到了千里之外,时间粘稠得如同冻住的猪油。

直到——

“嘶啦!”

一声刺耳的、硬物刮过木头板的摩擦声打破了这寂静。

沈桃桃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屁股,“腾”地从草堆上弹了起来。

她的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小风,吹得那油灯火苗狂跳。

在所有人惊魂未定的注视下,她连滚带爬地冲出那扇漏风撒气的木门。

整个人像一杆冲锋的战旗,头也不回的奔向驿站官署。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轰轰作响,比耳边的狂风还要猛烈千倍万倍:盖房子,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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