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跟他们拼了(1 / 1)

夜里,沈桃桃躺在炕上,想睡却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右眼皮从入夜后就一直跳,跳得她心烦意乱。就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悬着块冰棱子,在她心尖上一下下地撞。

白天阿鹂几近破碎的模样,周莹和周寡妇眼中的恐惧与绝望,还有谢云景临别时那蓄着风暴的眼神,此刻都无比清晰地回旋在脑子里。

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驿站似乎陷入了死寂,可这死寂下面,分明有东西在不安分地躁动。

她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个细碎的声响,总觉得那呼啸的风里,裹挟着不祥的嘶嘶声,像毒蛇吐着信子。

“大哥……”黑暗中,她终于忍不住,朝着另一侧的木屋低声呼唤,“大哥,你睡了吗?”

隔壁传来沈大山几乎瞬间就响起的回应:“没,咋了小妹?”

他的声音清醒异常,显然他也一直醒着。

“我……我右眼皮跳得厉害。”沈桃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的轻颤,摸索着,将一直压在枕头下的匕首紧紧攥进手里,“总觉得……今夜怕是要出事。”

短暂的沉默。隔壁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沈大山坐起了身。

“换屋睡。”沈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你过来,我过去。爹娘……小川……都警醒着点儿,抱着家伙什儿。”最后一句是他拔高了音量,穿透木墙。

黑暗里,传来其他人紧张的应和声。

没有多余的话。沈桃桃立刻抱着自己的被子披衣下炕。兄妹二人在黑暗的堂屋里沉默交错。

沈大山把身上的羊皮坎肩脱下,不由分说的塞进沈桃桃怀里,自己只留了件单薄的旧袄子。“盖严实。”他低声嘱咐,只留给她一个高大的背影。

沈桃桃被何氏拽进了自己的屋子,同时还把沈二嫂也挪了过去,剩下的三个男人一人一间。

窗外的风声似乎更紧了,凄厉地刮过,像无数冰凉的爪子挠着窗棂。

黑暗成了最好的催命符,放大了恐惧,也屏住了每一点细微的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桃桃的眼皮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咔哒。”

一声轻响。

原本她那屋子里的窗栓被挑开了。

沈桃桃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所有困意如潮水般褪去。

黑暗中,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二嫂的身体猛地一抽,握着她的手骤然收紧,手心的冷汗冰冷粘腻。

何氏极短促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吱呀。”

木窗被从外顶开。一道黑影闪过,落在了屋内的地面上。

那黑影落地极其轻盈,几乎没有声响。弓着腰,动作迅捷中透着小心,几乎是贴着地面蠕动般,朝着屋内的火炕摸了过去。

模糊的轮廓在稀薄月光的映衬下,只能看到一个佝偻而瘦小的身形在逼近,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贪婪地窥视着炕上的温热血肉。

十步……五步……三步……黑影已潜行至炕沿。

一只干瘦的手,朝着炕上隆起的被褥边缘探去,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被角的千钧一发。

“呼!”

原本在炕上“酣睡”的身影猛然暴起,黑暗中只见一个结实高大的身躯卷起,带着力量狠狠压了下去。铁拳迅若雷霆地砸向那黑影的脑袋。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拳头砸在头骨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炸开。

“啊……呃……”被拳头砸个正着的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可刚叫到一半又诡异地压了下去,像只被踩断脖子的野鸡,整个身体直接向旁倒去。

那高大身影动作更快,不等黑影完全倒下,庞大的身躯紧随黑影落下,膝盖结结实实顶在对方后腰,死死将对方摁趴在地上。

一条手臂如老树盘根般地缠上对方脖颈,箍得死紧。

“点灯。”沈大山大喝一声。

“别点……别点灯……”被沈大山几乎将肺子都压出来的黑影,发出了恐惧的嘶喊,“自己人……自己人呐,别点……别点。”

这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沈桃桃吹亮了火折子,靠近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人影。

微弱的光线下,一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露了出来……竟是刘七。

那个一贯跟在宋三屁股后面狐假虎威的守兵。

“刘七?”何氏惊呼出声,带着难以置信。沈二嫂也倒吸一口冷气。

沈桃桃心中警铃大作。他深夜潜入,目标明确地摸向自己的屋子,他想做什么?

“大山哥……起来……起……快压死我了……要……要没气了……我是来报信的……”刘七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哀求。

他被沈大山那一百七八十斤的分量压得胸腔骨头咯咯作响,脸色由红转紫。

沈桃桃眼神示意沈大山,但手里的短刀依旧保持着蓄势待发的姿态。

沈大山粗声喘着气,庞大的身躯终于松了劲,不再用全身重量碾压刘七,但那双大手依旧铁钳般地拧住刘七两条胳膊反剪在背后。

“报信?报信用得着扒老子窗户?”沈大山浓眉倒竖,“做贼都没你利索,说,谁派你来的?想干啥?”他手上一发力,刘七立刻疼得呲牙咧嘴,差点翻白眼。

“咳……咳咳……”刘七贪婪地吸了几大口空气,缓过劲来,脸上惊惧未消,“哥……大山哥,我要是走正门……还能有命过来报信吗?怕是没走到这儿就被剁成肉泥了。”

沈桃桃声音冰冷:“你怕谁发现?”

刘七脸上的惊恐骤然加深,嘴唇都哆嗦起来,下意识地压低了嗓子,“………熊……熊奎。”

“熊奎?”沈桃桃皱眉。就是那个,白天在陆太医家带头叫嚣要找出“狄戎细作”,情绪狂躁的那个守军都统。

“他和我家没仇啊?”沈大山手下力道不松反紧,捏得刘七骨节咯咯作响,“给老子老实交代。”

刘七痛的冷汗都下来了,也豁出去了,嘶声道:“哎呀我的大山哥,还用得着论仇怨?你当那熊奎是什么好相与的,他可不是普通的兵痞头子,他是兵部直接派来的宁古塔守军都统。”

他急切地喘了口气,看着眼前几人,尤其是沈桃桃那愈发沉凝的脸色,知道不说透绝无生路,“谢爷他是边军的将领,管的是他的谢家军。咱们宁古塔是要塞,谢家军才暂时驻扎在这儿,但按规矩,谢爷他……他管不了我们守军,根本就是两套人马。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如此。

沈桃桃脑中似有电光闪过。怪不得白日里熊奎对谢云景虽表面上敬畏,但眼神深处那股桀骜和狂悖却藏也藏不住。

井水不犯河水……是了,宋三之死,陆太医家的剑拔弩张,若非谢云景的骇人气势强行压制,熊奎恐怕当场就敢动手。

这一切的根源,在于熊奎深知谢云景并无统辖他的实权,他之所以暂时隐忍,恐怕是白天场面未明,怕激起众怒无法收场。

“自打……自打沈姑娘来了这雪窝子,”刘七继续飞快地说道,“谢爷为了你们,几次三番扫了守军的面子,压着不让动流放的人。这回宋三死的蹊跷……有人……有人悄悄跟熊老大说,早上看见宋三强拖着流放犯里那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出了驿站的墙……”

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沈桃桃的脸色,“白天在陆太医家,陆夫人和沈姑娘她们被叫走那会儿……熊老大怕是就起了疑心。”

沈桃桃明白了,熊奎不是蠢货,他必然猜到了什么。

“熊老大火气冲天呐,”刘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说了,这事儿没完,宋三死得不明不白,必是你们这些流放犯里的贱娘们在作祟,更可恨的是谢爷偏袒,他不服。”

刘七咽了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他说了,明日天不亮,就要带人把驿站里所有流放来的女犯,全都抓起来,关进……关进红帐篷里。”

“红帐篷?”沈桃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下意识地重复。

“畜生,熊奎这个断子绝孙的不得好死的畜生!”何氏突然爆出压抑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愤怒,她猛地扑过来,眼睛赤红,似乎想撕扯刘七,却被沈桃桃拉住。

何氏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指着刘七,声音泣血:“红帐篷,就是他们守军弄的那个腌臜地方,把抓来的女人推进去,由着他们……糟蹋啊。”

她抢过沈桃桃手里的匕首,仿佛想冲出去跟熊奎拼命,“跟他们拼了!”

沈桃桃全身的血液“轰”的一声全冲上了头顶,前世今生两辈子积累的常识告诉她那意味着什么。

那是集中营式的地狱。

原来不是简单的惩戒报复,熊奎是要把无辜的女人们彻底打入绝望的深渊,用最肮脏卑劣的方式,摧毁她们,羞辱谢云景。

沈桃桃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握在手里的匕首柄几乎要被她硬生生捏碎。

“刘七,”沈桃桃的声音因愤怒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下来,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为什么要来报这个信?”

熊奎固然可恨,可这个刘七也未必可信。

她死死盯住刘七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别说什么良心发现。你是宋三的人,跟他们穿一条裤子。熊奎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来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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