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向前(1 / 1)
第545章 向前
破碎的声音响起。
边狱和极乐境的封锁内,满目狼藉,数之不尽的尖锐晶体纵横交错,从大地和天穹之上延伸而出,又遍布裂隙。
唯独完好无损的,是季觉石化之后的残躯。
嘀嗒——
粘稠的血液,从手臂的裂口之中,缓缓渗出,落在地上,汇入血泊之中,但是却看不见猩红,只有丝丝缕缕的萤光,像是溶解的晶体一样,迅速凝固。
轰!
荒墟之拳再一次的,破空而至,将那一张苍老的面孔砸成粉碎,连带着身躯一同,碾做尘埃。
可在三位一体的连锁之下,老者闻晟迅速重生,弹指,闻雯倒飞而出,坠落在地上,身上的裂口再一次的扩散。
「我本来以为你会是所有人里最强的那个。
因此而妒恨丶恐惧丶彷徨,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却没想到,你居然会沦落为如此狼狈的境地,简直就像是……」
闻晟俯瞰着她的模样,轻叹:
「小丑一样!」
三个聚散不定的身影之中,绝渊之魔,未央之邪,秽染之妖,三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居然随着三者的变化,轮番涌现,流转不休。
面对闻雯的挥来的拳头,轻描淡写的抬起了一根手指,抵住:「磐石之固,永世不移。明明早已经拥抱荒墟之真髓,为何又会脆弱至此?」
轰。
巨响之中,晶体破裂的声音响起。
濒临极限的左臂,齐肘而断,分崩离析!
可断口之中,没有血肉,只有仿佛宝石一般的锋锐棱角。
闻雯漠然,不发一语,就好像感受不到痛处一样。只是再度握紧了残存的右拳,挡在了季觉的前面。
毫无动摇。
「原来如此。」
闻晟恍然的轻叹,嘲弄发笑:「你根本就没有告诉他,对不对?
为何你会出现在这一场升变之梦里,物质之化身的荒墟,又为何会被这泡影所捕获和束缚?」
倘若纯粹是铁石,又如何会被梦境吸引?
和幻想所绝缘的荒墟,又为何会被黄粱所捕获?
倘若季觉是预料之外的闯入者的话,作为超拔位阶的荒墟天选者,本身就已经和升变和心枢绝缘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一直以来,季觉都被闻雯淡定的伪装所迷惑,以至于,全然都没有想到,或者说,唯独想不到,那个被她所隐藏起来的答案。
看似永恒坚固的磐石,早已经遍布裂痕。
而抗拒梦境侵蚀的的闻雯,本身就是失梦症的重度感染者!
「如你这样的怪物,藏起爪牙,掩饰本质,否定本质,徒劳的推迟应得的结果,以至于灵魂和物质几乎彻底割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晟再忍不住狂笑,前合后仰:「面具戴久了之后,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吗,闻雯?」
当年父亲杀尽了漩涡之下的石之族裔,亵渎圣坛,捣毁龙骸,穷搜所有,最终,从自己的血中培育出原初物质之种。
最终,创造出了他眼前的怪物。
一直以来,闻正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慈爱,期望她能够超越自己,却没有唯独没有想到,闻雯会叛逆至此。
明明生来就和漩涡密不可分,却背离漩涡,明明只要成就天人,就能够化身天灾,成就存世之孽,却偏偏,作茧自缚。
所谓的【密涅瓦】,与其说是辅助的矩阵,倒不如说是精挑细选的束缚,和她的本性针锋相对的枷锁!
何须静滞?又哪里需要什麽永恒?
明明只要呼吸就会自然而然的招引灾害,风暴丶雷鸣丶乾旱乃至洪流都不过是等闲。
这一份纯粹的荒墟之真髓只要存在,就会自然而然的吸引数十万里之内的天灾萌芽,催化,想向着自己汇聚。
就像是物质在引力的作用之下聚合一般。
甚至,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后,足以贯通漩涡,以自身为支点,将漩涡之下的世界抛向现世。
成为被赋予生命的天灾。
如此恐怖的才能,却被同属于荒墟的密涅瓦以所谓的静滞和永恒封锁,就像是堵在火山口上的石头一样。
看似巍巍高耸,实际上却脆弱的一碰就碎。
日复一日的压抑和封堵,徒劳的拖延,甚至,不惜成为医院的试验品,也要将自己赖以存在的基础彻底抹除。
以至于,自作自受,自讨苦吃。
最终,沦落为如此可笑的模样。
意识如同水中浮萍,灵魂仿佛石上之花……
在无休止的矛盾之中,磐石自灭,永恒崩溃,当两者再无法相容的时候,便物灵两分,再难以同存!
光是想到这一点,闻晟就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难以克制。
不只是嘲笑闻雯,还忍不住,嘲笑自己。
他拼尽了一切,几乎烧尽了怨恨和执念,死而复生,想要打倒的,想要战胜的,居然是这种东西?
太荒谬了,也太可笑了。
轰!
那一张笑脸,四分五裂。
升变之灵的裂口之中,一根根锋锐的晶体穿刺而出,密涅瓦的静滞扩散,几乎冻结了灵质的运转。
「别误会了,闻晟。」
闻雯冷漠的抬起手,擦去了脸上的尘埃,毫无动摇:「哪怕我只有密涅瓦,沦落到再怎麽狼狈的程度,你这种垃圾,也完全不够看。」
「焚烧自我,压抑本质?」
闻晟轻蔑一叹,拔掉了身体中生长出的晶体之刺:「好熟练啊,姐姐,要不是我也经常这麽做,差点就要被你糊弄过去了。只不过,你这种衰弱就连灵瘟都无法抵抗的灵魂,又还能消耗多久?」
「将你挫骨扬灰,已经足够了!」
荒墟之拳,再度,呼啸而来!
「那就让我看看吧——」
闻晟的三张面孔嗤笑着,再度抬起手:「如今你这一颗铁石之心,究竟还能感受到多少爱憎!」
只是瞬间,就洞察了闻雯的弱点。
予以猛攻。
令人迷醉的虹光再现,无穷爱恨汇聚,喜乐和悲怆凝结,如同暴雨一样,扑面而来,然后,在铁石之前,溃散成脆弱的雨滴。
毫无作用。
可紧接着,无数碎散的灵质之中,那些爱憎却被赋予了实体,向着岌岌可危的灵魂穿刺而出!
瞬间,贯穿,轻易的动摇了意识和自我的根基。
可更重要的是……
——燃魂之刺?!
「不对,这样的技艺,是阿素?」
闻雯恍然中,难以克制怒火:「阿素在哪里。!」
「现在才想起来麽?」闻晟咧嘴,「太冷漠了吧,闻雯。明明到最后,到最后她还在念叨你呢!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极乐境之外,盘踞在幻梦之上的大蛇缓缓蠕动着,长尾抬起,显露出那一具被卷在尾部的枯骨。
无以计数的飞蛾起落,早已经将灵魂啃食殆尽。
唯独那一张怨毒又憎恨的面孔,还存留在幻梦之中,空洞的眼窝里已经再无光彩。
一直到最后,教宗都尽职尽责的完成了闻晟所有的命令——包括,对闻素进行最彻底的监看。
一旦觉察到闻素有动摇的可能,出现了背叛契约的迹象,那麽,就提前,狠下辣手!
「她是真的爱你啊,闻雯。」
闻晟的蛇尾微微晃动着,展示着那破碎的残骸:「看,表面上假装出一副联手的乖巧样子,结果宁愿承担违背契约丶灵魂湮灭的后果,也在悄悄的通过自性的循环,不断的向我下毒。
结果,谁能想到呢,她最爱的姐姐,到最后都没有能够来救她,真可悲。」
「……」
死寂中,闻雯呆滞着,沉默。
姐姐,你为什麽没有来救我呢?
风中好像传来了怨毒的质问和哽咽的回声。
有那麽一瞬间,闻雯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什麽才能道别。
明明,早已经水火不容。
明明早在这之前,她就已经试图控制自己,将自己变成她言听计从的傀儡。
可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抛下一切离开的那一天。
这麽多年过去了,自以为可以远离过去,从束缚中解脱,却未曾想过,过往依旧如影随形的跟在身后,束缚依旧缠在身上。
不得解脱。
唯一抛下的,只有那个牵着她衣角,亦步亦趋的孩子。
她留在地狱里,静静的等待,盼望着有朝一日,姐姐能够回来,于是日复一日,在煎熬中,永无休止。
因此而憎恨,更因此而疯狂。
哪怕闻雯从来没有向她承诺过什麽,可现在,依旧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带着闻素一起离开的话,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呢?
即便是本性再怎麽恶劣,只要提早矫正的话,也一定能够有所改变吧?
或许会变得乖巧一些,或许不会,或许还会更糟。
或许。
那一瞬间,她终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麽。
或许曾经改变这一切的希望就在她面前,可她却逃走了,看似叛逆的出走,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逃亡。
甚至,不敢回头。
因为自己的恐惧和懦弱。
「对不起,阿素,这是我的错,请你,诅咒我吧。」
她闭上了眼睛,无声的呢喃,当那一双眼睛再度抬起时,宛如晶体幻光一般的紫色之中,漆黑显现,倒映着天穹之上的身影。
「闻晟,当年没有能彻底杀掉你,是我犯的错!」
「遗憾吗?」
闻晟的声音重迭在一起,轻蔑冷漠:「你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很好。」
闻雯笑起来了,如此愉快,再无顾忌。
「那就,同归于尽吧!」
破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从她的面孔之上,从她的灵魂之中。就在松脱的枷锁之后,残虐狂暴的本性仿佛从长梦之中苏醒,睁开眼睛。
彻底解放!
于是,幻梦动荡,极乐崩裂。
打破永恒的坚牢之后,龙之幻影,显现而出。
这一次,从她背后升起的,不再是不再是渺小的石翼和火焰,而是一切物质彻底毁灭之后,从漩涡之中孕育的天灾!
未诞之龙震怒咆哮。
洪流冲天而起,向着眼前的敌人。
死来!
「……」
季觉呆滞,一瞬的恍惚里,他好像听见了远方的呐喊,下意识的回头,可窗户外面只有斑驳的树影,远处的广场上,踢球的孩子们还在打闹。
什麽都没有发生。
什麽都看不到。
「季觉,季觉,别发呆了。」
饭桌对面,母亲抬起手来,在他的面前挥挥,提高了声音,直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了桌子上。
腊肉香肠丶火爆腰花丶麻婆豆腐丶回锅肉丶烧白丶豆瓣鱼……完全摆满了,几乎都没地方放碗。
太多了,也太辣了。
他的筷子犹豫了一下,被母亲所察觉,疑惑:「不合你口味?」
「啊,没,没有!」
季觉摇头,夹了一筷子最不辣的烧白,开始扒饭。
于是,母亲笑起来了:「总是在外面,难得回来,多吃点吧。」
「嗯。」
季觉动作停顿了一下,犹豫着,「妈,我……」他欲言又止,停滞一瞬之后,下意识的转换了话题:
「唔,我爸呢?」
「哦,楼底下吧?车库那。」母亲叹了口气:「吃了几口就走了,这会儿还在忙活他那破车呢。
这几天,每天弄来弄去,不知道在搞些什麽,男人真奇怪啊。」
季觉又一次欲言又止,没敢说话,低头扒饭,就察觉到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巍巍诧异:「你把你姥爷那表带上了?」
「啊?」
季觉看了一眼手腕,表盘上的指针依旧在无声的转动,即便清楚这是一场梦而已,依旧无法克制好奇:「这只表……」
「表啊。」母亲轻叹着,笑了一下:「以前你姥爷神秘兮兮的把它给我,好像传家宝一样,糊弄了我好长时间。
结果后面有天你姥姥跟我说,我过生日他忘记给我买礼物,怕我哭,拿刚刚二十块钱收来的东西冒充祖传来骗我的。」
「啊?」
季觉茫然,一头雾水,难以置信,也无法理解。
「喜欢就带着吧,觉得麻烦丢了也没关系,无非是块表而已。相比起这个……」
母亲摇了摇头,毫不在意,拖着下巴看过来时,眼神就忽然变得锐利了起来:「有女朋友了吗?」
「呃……」
季觉迟疑着,本能的胡言乱语:「不知道。」
「不知道?」
母亲被逗笑了,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知道是有还是没有?」
「……」
季觉低着头,许久,叹了口气:「不知道。」
「那换个问法。」
母亲笑容愈发愉快,追问:「有喜欢的人了吗?」
「……」
季觉沉默,加快速度扒饭,好像没听见,但却听见了母亲的笑声,戏谑又愉快,满是揶揄。
不知道究竟明白了什麽。
只是拖着下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微笑着:
「那就要加油啊。」
「……我,我吃饱了。」
季觉躲避着她的视线,放下碗:「我去看看我爸。」
「去吧去吧。」
母亲笑着摇头,收拾碗筷,听见逃一样的脚步声远去,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隔着门都能听见!
楼道里,季觉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抬起头,看向了去往楼顶的台阶,却始终无法迈出第一步,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的顺着楼梯,重新,回到了地面之上。
回归原点。
不论如何鼓舞,依旧在原地踏步。
抬头,怔怔的看着楼顶天台的方向,无法抹除内心之中的犹豫和动摇——如果自己从这里跳下来的话,他们看到了,会伤心吗?
还是说,换个其他的地方?
可自己真能一点犹豫都没有吗?
他不知道。
哪怕这一切只是假的,可假的难道,就不好麽?
他只是想要看看。
再多看看……
盛夏的阳光下,季觉漫无目的的徘徊在小区里,最后,停在了车库的前面,蹲在台阶上,看着趴在车头上忙碌的背影。
有好几次,他想要说话,可却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即便是再怎麽想要亲近和增进了解,在面对从小就逝去的父亲时,却总感觉,无从开口。
直到父亲回过头,看向他,招了招手,指着引擎盖。
「扶一下。」
最⊥新⊥小⊥说⊥在⊥⊥⊥首⊥发!
季觉伸手,扶住引擎盖,好奇的低头探看:「不戴手套麽?」
手上全都是机油,擦在脸上,一道道黑印。
「太热了,捂的全是汗。」父亲伸手:「扳手。」
于是,季觉递上了扳手。
充当助手,听从指挥和吩咐,打着下手。
就在旁观之中,忽然听见了父亲的声音,在埋头修理时,忽然问:「差不多,应该去回去工作了吧?」
「……想在家里,多待一会儿。」
季觉沉默了一下之后,伸手:「皮带有点老化,但其实没问题的,应该是气门间隙太大了。」
「嗯?」
父亲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凑近了,恍然:「确实,光注意活塞和油杯了。」
季觉补充:「液压挺柱也有点问题。」
「不可能吧?」父亲摇头,「原厂的设计图我都找出来,就是这个型号来着。」
」那就是设计有问题,这个挺柱用太久了,内部油压不够。」季觉摇头:「车的里程数太高,设计师应该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人开这麽久。」
父亲愣了一下,恍然。
一声轻叹。
「小毛病,我来就行。」
季觉拿过了工具,交换了工作,娴熟的调整起起发动机气门的联动构造来,行云流水,速度飞快。
唯独未曾想到,能够在梦里重操旧业,不由得唏嘘感慨。
总感觉,这车走到哪里就修到哪里,一直在修,就没停过。
搞不好,自己就适合修车呢。
「弄好了,看。」
季觉笑起来,回头,看向了旁边,却发现父亲在看着他,沉默又宁静,如此专注。
那样的目光,莫名的令季觉有些心慌。
「怎……怎麽了?」
「不,没什麽。」
父亲抬起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将引擎盖盖上了:「乾的很好。」
他想了一下,说:「比我强的多。」
他们在楼下的水管旁边洗着手,父亲费尽的搓着手上的机油,忽然问:「再不走,就赶不上下午上班了吧?」
季觉沉默了一下,想要说话,却听见父亲的声音。
他说:「该走了。」
「……」
季觉沉默了一下,点头:「我去跟妈道……」
父亲摆了摆手,「我跟她说就行了。」
说着,在裤子上把手擦乾了,有点费劲儿的从钥匙串上将车钥匙拆下来,向着季觉递过来。
「现在节奏都快,外面那麽忙,别耽搁了,开我的车吧。」
季觉迟疑了一下,没接:「那你呢?」
「都退休了买个菜,自行车也够了,哪里用得着费那个油?」
父亲将车钥匙塞进了他的手里,「款式很老了,别嫌弃就行。当年我和你妈结婚的时候,开的就是这辆车,贷款还了好久呢。」
「这确实,有点年头了啊。」
「原本是准备等你长大了,再送你的。」父亲说,「可惜……没能等到。」
他沉默了一瞬,轻声说:
「对不起。」
「……」
季觉僵硬住了,下意识的停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几乎无法克制颤栗和震惊。
也难以确信。
父亲也看着他,木讷的一如既往,沉默依旧。
只是看着。
看着。
「走吧,季觉。」
他站在过去的影子里,凝视着阳光下季觉的模样,惯于克制的神情,看不出欣慰和伤悲,只是平静的道别:
「走吧。」
季觉呆若木鸡,握着车钥匙,看着他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他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是有看不见的墙壁从面前竖起了,难以跨越,也不允许他再回头。
近在咫尺的大门,变得那麽遥远。
只有身旁的那辆车,自行发动了,引擎轰鸣,宛如催促。
车门开启,等待。
该走了,季觉,不要再拖延。
可,真的要走麽?
在他上车的瞬间便自行运转,载着他,缓缓向前。
有那麽一瞬间,季觉想要踩下刹车,想要回头在看一眼,可是却好像感觉到了背后所投来的目光。
平静又静谧,目送着他的离去,却不希望他再犹豫和迟疑。
不要回头,继续往前。
于是,汽车加速了……
越来越快。
他听见了破碎的声音,接连不断,那是梦境崩裂的声音,延绵不绝,可为何,是从自己的灵魂最深处响起的呢?
从细碎的回响,渐渐的,变成惊天动地的轰鸣。
一切都在暗淡,褪色,迅速的消散。
分不清是梦境的消散,还是眼泪的模糊。
在渐渐漂白的残梦里,阳台上,那一对身影静静的目送着汽车远去,轻叹。
「他一定走了很远了吧?」
「嗯。」
「还会走很远,对吧?」
「嗯。」
「一个人,太辛苦了。」母亲轻叹。
父亲想了一下,摇头,「不会是一个人的。」
「那就太好了。」
母亲笑起来了,满怀欣慰,看向身边的人,看到他的目光,「能再看到他,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啊,我也是。」
于是,逝去的幻影与幻影握住了手掌,彼此依偎。
渐渐的,他们消失不见了,随着消散的梦境一起,去向了远方。
去了季觉去不了的地方。
汽车依旧在向前,疾驰,宛如翱翔一般,窗外的一切,已经化为了流光,一切好像都在在眼泪中模糊了。
明明是绝对无法挣脱的美梦,却主动放开了季觉。
他们松开了手。
不论季觉握的多紧。
欢笑着道别,推着他,一路向前,再向前!
于是,季觉向前。
只有破碎的声音响起了,来自季觉灵魂的最深处。有什麽东西从漫长的梦中惊醒了,睁开了眼睛,奋力挣扎着,爬出,纵声咆哮。
扑向了近在咫尺的梦幻泡影。
爪牙狰狞!
轰!
破碎的声音,再一次坠向了大地,早已经,千疮百孔。
「究竟还要重复多少次呢,闻雯。」
闻晟俯瞰着那一张破碎的面孔,遗憾轻叹:「太晚了也太弱了!你还有多少自我可供献祭和焚烧?」
不论杀死闻晟多少次都没有用。
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和上风而已。
再如何残暴的力量,倘若不能以绝对的暴力瞬间颠覆这一场幻梦的本质,就只能在闻晟一次又一次的重生之中,化为徒劳。
倘若早一些解开封锁,从外部打破循环的话,闻晟还会感觉头痛和棘手,只可惜,已经太晚了。
她已经在毫无意义的压抑和束缚之中,囚禁了太久。
十七次的反扑,杀死了闻晟二十一次,徒劳无功。
灵魂却已经濒临崩溃。
「太可悲了,闻雯。
像你这麽软弱的人,终究难以负起父亲的期待,为何不愿意回头?」
闻晟嗤笑着,嘲弄着,宛如真正的神明一样,偶发慈悲,向着毫无威胁的对手,伸出了救助之手。
「回到家里来吧,姐姐,去向父亲认错。」
他垂眸俯瞰,施舍怜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甚至可以原谅你。」
「家?」
闻雯被逗笑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那种东西麽?
可不知为何明明如此陌生的词汇,脑中所浮现的,居然是那麽多熟悉的人影和笑脸。
信赖依靠着自己的妹妹,乖巧懂事的小弟,懒散度日却永远能够成为后盾的老人,乃至……一个狗里狗气总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
会笑着和自己举杯,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烂醉,会找藉口将认识自己的那一天,定为节日,然后悄悄准备蛋糕。
家是一间永远乱糟糟,堆满了各种杂物的办公室,一张随便支起来的折迭床,门外综艺和游戏的喧嚣,泡茶的水声,吃瓜的闲谈,一惊一乍的欢呼和抱怨,还有令人安心的脚步声……
于是,再忍不住想念和回忆。
再无法克制,笑容。
或许,之前季觉说的没错,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着别人的信任。
可在觉察到自己被人所信任丶所依赖和眷顾的瞬间,所感受到的,是仿佛获得了救赎一般的幸福,从未有过的安宁。
我,确实是走在了和那个人所安排的,截然不同的道路上的!
「我已经有自己的家人了。」
她瞥向那一张虚伪的面孔:「比你和闻正这样的臭狗屎,要好出十万丶百万,千万倍的家人!」
正因如此,才会不知疲惫的挣扎,自讨苦吃的煎熬。
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最丑陋的模样,不想变成除了毁灭一无所有的怪物,不想堕落到跟眼前这种垃圾一般的可悲程度!
「冥顽不灵!」
闻晟的神色铁青,虚伪的慈悲被弃之如敝履之后,再无法掩饰轻蔑丶憎恶:「如你这样软弱的废物,活在世上,也只会令父亲失望!」
「那就让你爹去死吧!」
闻雯满不在乎的笑着,昂起了头:「我这辈子,拼了命的和人争,和人抢,和人比——不是为了变成你这样的鬼东西!」
「——死也不要!」
是因为印象太过深刻的原因麽?
一不留神,似乎就侵犯了某个狗东西的版权。
但无所谓了。
罩了你那麽多次,这麽帅气的台词,也让我用一下吧!
就这样,她又一次的握紧了拳头。
向着眼前的对手。
向着闻正的傀儡,发起挑战!
即便是再一次的被击溃,坠落在地,依旧没有任何的恐惧和彷徨。
「那就,如你所愿,去死吧!」
贯通天地的毁灵之剑随着绝渊丶未央和秽染的真髓流转,升上了天空,向着最后的魂灵斩落,狠下辣手。
闻雯微笑着,闭上眼睛。
等待解脱。
在最后的一瞬,内心之中所升起的,除了遗憾和不舍之外,居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愉快。
到最后都没有被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真是太好了……
嗯?
这最后的瞬间,是不是太长了些?
过于漫长的等待里,她越来越紧张和不安,僵硬了起来。
……忽然有些不敢睁开眼睛了!
短暂的死寂之中,毁灵之剑迟迟未至,就好像迷了路一般,彻底爽约!
然后,仿佛有什麽东西凑近了,低头,俯瞰端详,欣赏着她纠结紧张的模样,无声的咧嘴。
「为什麽我感觉,好像有人不太想看到我啊,闻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