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漫嗟离恨难收(2 / 2)

昨宵良夜,谁解我,二月新愁?

正惜寒,恐春又至,悄使琼华暗走。

孤云憔悴黄昏,共只影凭栏,哀弦轻奏。

望断流连,阡陌处,何似水剪双眸?

骤来风雪,误折枝,残梅怨否?

料来日,娇艳凋零,经年依旧。”

行至曹府门前,府门已然紧闭,王冀心有顾虑,不愿惊动曹府上下,遂决意施展轻功,潜入府中。张嫣见状,嘴角含笑,轻声道:“此院墙高耸,怕是不下三人之高,冤家轻功的修炼时日尚短,又当如何逾越?”

王冀道:“娘子莫非忘了,赵匡胤已将《指玄神功》之内力与《流连忘返》之轻功倾囊相授于为夫,区区院墙,又何足挂齿?”言罢,王冀身形一晃,施展出《流连忘返》中的第六式“燕子腾空”,竟是凭空而起,不须借力,便已跃过墙头,落入府中。

张嫣亦是身法灵动,紧随王冀之后,飘然入院。她落地之后,满心欢喜,言道:“冤家此刻的内力和轻功,恐怕嫣儿已是自愧不如了!”

次日申时,赵光义与王冀依约步至开封城南郊野,为楚昭辅饯行。楚昭辅身影渐远,赵光义却未动分毫,依旧凝立当场。

王冀道:“延宜何不离去?”

“我尚待一人。”

“何人?”

“佳人。”

王冀笑道:“原是红颜相约,在下不便叨扰,就此别过。”

赵光义不置一词,身形如岳,屹立如初,站在城门前回忆起了往事:

三年前,春汛漫过汴堤时,紫云楼外的杏花正闹。赵光义策马过御街,忽闻墙内传来清泠笑语:“二郎,这‘月移花影约重来’,倒像是偷了杜樊川的魂!”赵光义抬头见李处耘长女——李箩笙攀在墙头,手中攥着赵光义昨夜遗落的诗笺。

彼时,李箩笙眼波比金明池的水更潋滟:“都说二郎是汴京最薄幸的郎君,怎的诗里倒像被负心之人?”

言罢,二人相拥。此后,他们常在金水河画舫对弈。李箩笙总爱执白子,还常说:“二郎可知《弈经》有云‘棋如人生,劫中有劫’?就像二郎心里,藏着多少劫数?”

某日,暴雨困住画舫,李箩笙湿透的鲛绡纱裹出冰肌玉骨。赵光义解下外袍时,李箩笙却依偎在赵光义怀里娇嗔说道:“箩笙愿做二郎的生死劫,纵使万劫不复……”

惊雷劈碎未尽之言,赵光义仿似在李箩笙眼中看见了焚天的业火,烧穿了《女诫》的千重枷锁。

后来,赵匡胤降旨,将李箩笙赐给中书令郭崇之子郭守璘为妻。赐婚圣旨传到李府那日,李箩笙赤足闯进开封府衙,对赵光义道:“二郎若真是铁石心肠,便看着箩笙血溅公堂!”言罢,李箩笙拿出匕首,抵住喉间。

赵光义道:“你要我抗旨?要我用性命换你一个名份?”

“名份?笙儿的心,二郎摸过、吻过,如今倒成了名份!今日要么收箩笙入府为婢,要么收箩笙尸身为殓!”

最终,是开封府的侍卫拖走了李箩笙。当夜,赵光义行至垂拱殿前,想请赵匡胤收回赐婚圣旨,却怕赵匡胤猜忌,便又转身归去。

李箩笙大婚那日,赵光义隔着迎亲队伍,望见李箩笙的花轿。李箩笙掀开帘子,戴着他们初遇时的茉莉花串:“二郎看好了!这是箩笙最后一次为你戴花!”说罢将花串掷进泥泞,金丝茉莉被马蹄踏成香尘。

回忆至此,赵光义忽然低笑,他想起李箩笙最后一封血书:“愿生生世世,莫遇赵家郎。”

且说王冀归至开封府城之时,恰逢薛居正与一中年男士缓步朝城外行去,二人身后尚有两辆马车相随。薛居正眼尖,一眼便瞧见了王冀,遂向王冀引见道:“这位便是新任淄州刺史李处耘大人……”

李处耘闻言,忙向王冀抱拳行礼,而后转头对薛居正道:“子平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再送了。他日若有闲暇,不妨至淄州一叙。”言罢,便踏上了一辆马车,扬鞭而去。

王冀回忆起了穿越之前读过的史书,李处耘的名字赫然浮现在记忆之中。王冀问薛居正道:“晚生记得,李正元大人本是枢密副使,是因与慕容延钊不和,才被贬至淄州?”李处耘,字正元,王冀称其字而不称其名,以示对其尊重。

薛居正道:

“此言不虚!只说去岁初春,官家诏李处耘与慕容延钊同伐荆湖,慕容延钊为‘行营前军都部署’,李处耘为都监,虽位次有差,实分掌军政。

二人之隙,始自江陵会师。慕容将军欲取道襄汉直下潭州,李将军力主先定朗岳以固北翼。圣裁乃用李处耘之策,慕容便心存芥蒂。

及至澧阳,有慕容延钊之部将,擅取民牛犒军,李处耘执军法杖之,当众斥曰‘王师吊伐岂效盗匪行径’,慕容延钊竟拂袖而去。

最要者乃潭州城下,慕容延钊欲尽诛周氏遗族,李处耘夜驰百里谏阻,以‘留周保节可安荆南’之论直达天听。班师时慕容延钊密奏‘李都监专辄跋扈,将士皆畏其威而不怀圣德’,又诬其私藏先帝柴荣御甲。

后慕容病笃,官家遣使问疾,犹喃喃‘李正元误我’,其怨竟不稍解。官家虽明察秋毫,然虑慕容延钊乃是本朝宿将,威望甚高,只得迁李处耘为淄州刺史。”

王冀闻言道:“原来如此。坊间传闻,李将军攻打朗州时,曾令部下烹食俘虏,可有此事?”

薛居正道:

“确有此事。彼时,朗州周保权部将张崇富拥兵五万据险顽抗,我军久攻不下。李将军观星象知雪期将至,恐粮道为冰雪所阻,遂行霹雳手段。

只说是那日破晓,我军擒获敌斥候三十人;李将军命庖厨置釜于阵前,扬沸水而暂不烹之,只令俘囚传语‘王师仁义不伤降卒,若冥顽不化则同此鼎’。谁知良久之后,敌寨仍无降旗,李将军万般无奈,方择髡发刺面者五名投镬。霎时肉香漫野,敌军胆裂,当夜即有裨将缒城请降。

此虽酷烈,然荆南遂定,保全生灵何止十万。官家闻听此事,犹叹‘正元以五豕止百屠,实承天道之威’。市井传言多讹其残暴,岂不知当日慕容延钊闻报即呕,正元公反掷箸笑言‘此辈闻香而吐,安能持节钺乎’?”

王冀笑道:“以杀止杀,或的确出于无奈。”

薛居正继续言道:“老夫耳畔,隐约风传,李处耘之长女李箩笙,对赵二郎一往情深,却不幸遭官家权衡,为制衡延宜之气焰,故意将她许配他人,终究便宜了郭守璘……李箩笙今日与父亲李处耘共赴淄州,皆因郭守璘之父郭崇,如今贵为平卢节度使,其驻地,亦正设在淄州城内。”

王冀与薛居正在城中闲逛,暂且不提。只说此刻残阳西下,两辆青帷马车碾过残雪,李箩笙怀中三岁稚妹——李凝尘正在酣睡,鼻息间犹带***。车帘忽被风掀起半角,李箩笙抬眼望见城垣垂柳下那道俊逸身影,心口骤痛如利镞穿胸——赵光义蟒袍玉带沐在夕照里,恍若那年汴河画舫上执伞而来的少年郎。

“停车。”李箩笙将狐裘裹紧幼妹,绣履踏碎满地冰晶。金步摇垂珠相击,却是妇人制式,再不是昔年赵光义亲手簪上的茉莉流苏。

“笙儿……”赵光义叫道,目光则落在李凝尘的小手上,那孩子竟在朝他挥手,赵光义伸手欲抚。

李箩笙侧身避开赵光义欲抚幼妹的手:“此非二郎可染指之物!”

赵光义将手缩了回去,说道:“我知令尊今日谪迁淄州,更知你今日必经此门。”

李凝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竟抓住赵光义腰间玉佩。李箩笙急忙阻拦:“腌臜之物,休污了手!”

赵光义接着说道:“郭守璘不过寒门武夫,安解卿心?”

“总好过二郎‘金玉其外’,至少他敢在婚书上落款,而非将真心换作庙堂争斗的砝码!”

赵光义闻言,沉默片刻,才说道:“可记汴河之誓?你说‘宁为二郎妾,不做太子妃’……”

“住口!彼时箩笙眼盲心盲,竟信了二郎‘弱水三千’的鬼话!你为何不向官家言明你我二人情愫?是怕官家猜忌?还是你舍不得名利、恋栈权位?”

赵光义无言以对,他爱李箩笙,他更爱过很多女人。他对每一个女人都动过真情,可他更爱权位。

李凝尘忽然挣开襁褓,小手攥住赵光义腰间玉带蹀躞,奶声唤道:“大雁”——原是蹀躞上雕着云雁纹。

赵光义取下蹀躞塞进女童掌心,又对李箩笙道:“此物本要赠你作聘……”

“郭夫人,该启程了。”马夫说道。

李箩笙劈手夺过蹀躞掷入雪堆,抱起哭闹的幼妹转身离去。赵光义立在原地,三岁的李凝尘从车帘后探出头,冲赵光义挥动小手,似是道别,又似是向赵光义诉说着什么。

寒风卷起赵光义的发梢,城头飘落白梅瓣。赵光义“离恨满心头”;这离恨,不仅是对李箩笙,还有他每一个爱而不得的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