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忘年之交(2 / 2)
“秋铭听了这事,当时脸就沉下来了。”云峰继续说,“他二话没说,直接去了新井那边看,又去老井看了看,还随机去了几户村民家,看他们水缸里的水。回来后,立刻就把乡里、村里的干部,还有施工方的负责人都叫来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他们那个临时会议开到了后半夜。”
“后来呢?”王春雨追问,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陈秋铭。
“后来?”云峰一拍桌子,“在秋铭的坚持和协调下,三天!就三天!新井就通水了!通水那天,全村像过年一样!那个老村长,快七十岁的人了,握着秋铭的手,眼泪汪汪的,一个劲儿说‘感谢组织,感谢政府,给我们派来了好干部!’……唉,那场面,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里热乎。”
王春雨转过头,看着陈秋铭,眼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陈老师,你真了不起。”她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校园,其内核从未改变——那份深植于心的正直、善良与担当。
陈秋铭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那也是我的本职工作,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这可不是谁都愿意管、敢管的‘闲事’。”云峰意味深长地说,“你啊,走到哪儿都是这样,坚持为你觉得该负责的人‘服务’。当干部的时候是为老百姓,当老师了是为学生。本质上没变。”他这话说得平淡,却仿佛一语道破了某种天机。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学校。陈秋铭说起和潘禹会之间的理念冲突和摩擦,语气中不免带上一丝无奈和愤懑。
云峰耐心听着,叹了口气:“我早就跟你说过,和领导相处,要讲究点方法策略。该坚持的原则要坚持,但该迂回的时候也得迂回,甚至该虚伪一下的时候,也得学会虚伪。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太容易吃亏。”
陈秋铭苦笑着摇头:“大哥,您知道的,我这人,学不会那一套。让我阳奉阴违、溜须拍马,比让我干再累的活都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云峰给他夹了块鱼,“所以你当初在那个巡检组,就跟那个猪主任处得跟冤家似的。”
“猪主任?”王春雨好奇地眨眨眼,“还有姓猪的主任?”
陈秋铭和云峰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陈秋铭拿过一张纸,写下一个“褚”字,说:“是这个褚,但我们都私下叫他猪主任,一是音近,二是……”他撇撇嘴,“人如其姓。”
王春雨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也太损了。”
“哎,这可不是我起的,”云峰赶紧摆手,笑着指向陈秋铭,“是你们陈老师先叫开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猪主任……哦不,褚主任,也确实够呛。”
一提到这位前领导,陈秋铭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完全没了平时在学校的沉稳矜持:“那个猪主任啊,屁本事没有!原本就是在乡政府打杂的,除了吃吃喝喝、溜须拍马,啥正事不会!也不知道怎么就搭上了市里某个领导的关系,硬是混到了我们巡检组当主任。业务知识为零!简直就是个棒槌!”
他喝了一口茶,开始举例说明:“有一次,我们调查一个案子,和一个外单位的科长谈话。我和另一个同事费了老大劲,已经把事实基本谈清楚了,证据链也差不多能闭合了。谈话结束前,我就是出于礼貌,客气地问了他一句:‘褚主任,您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好嘛,这一问可坏了!”
陈秋铭模仿着那位褚主任拿腔拿调的样子:“他立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指着那个科长说:‘你这个问题的性质很严重啊!非常严重!根据规定,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你要认清形势!’好家伙,这一通吓唬,直接把那个科长吓懵了,之前承认的事情全推翻了,死活不认账了,连谈话笔录都拒绝签字!差点把我们前期的工作全给毁了!后来我们又额外补证、固定证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案子重新捋顺!你们说,这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吗?”
王春雨听得目瞪口呆,忍俊不禁:“天哪……这哪是主任,这简直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啊!”
“卧底都没他这么坑!”陈秋铭越说越来气,“这还不算完!他要是只是不懂业务、瞎指挥也就算了,还特别喜欢摆官架子,找茬整人。有一次,我们组在一个小区门口执行临时任务,中午轮到我和他一起值守。单位食堂说给我们送饺子当午饭。我就顺口在内部群里说了一句:‘送餐的师傅,麻烦顺便带点小拌菜呗,光吃饺子有点干。’你猜怎么着?”
“那个猪主任立马就在群里阴阳怪气地说:‘哎呦,陈大公子吃饭挺讲究啊?吃饺子还得配菜?我们那时候干活,有个馒头咸菜就不错了!’我当时火就上来了,直接在群里回怼:‘褚主任,现在是现在,那时候是那时候。单位有条件让员工吃好点,有什么问题?执行任务辛苦,吃个拌菜就成讲究了?那按您的标准,食堂是不是该只供应窝窝头?’”
陈秋铭说得绘声绘色:“他根本没文化,说又说不过我,被我怼得哑口无言。后来居然私下给我打电话,想摆领导架子压我,我直接没接!再后来,听说整个单位的人都在私下笑话他,说他没水平还爱显摆。”
王春雨和云峰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王春雨擦着笑出来的眼泪问:“后来呢?这位褚主任就这么一直当领导?”
“后来?”陈秋铭嗤笑一声,“后来他不知道又走了什么运,居然调走到数据局当副局长去了!当时我就乐坏了,我跟同事说:‘他去数据局?他识数吗?加减乘除能弄明白吗?’”
这话一出,连一向稳重的云峰都拍着大腿笑得不行了,王春雨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笑声渐歇,云峰看着陈秋铭,语气变得有些感慨:“秋铭啊,你这脾气,真是一点没变。眼里揉不得沙子,一点不惯着领导。就是因为这样,你过去那七年,工作能力有目共睹,可就是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送礼,一直没得到提拔。心里……真就一点不后悔?”
陈秋铭收起笑容,沉默了片刻,眼神清澈而坚定:“大哥,说实话,没什么后悔的。人怎么活还不是一辈子?我就想活得真实点,活得潇洒点,活得心里舒服点。让我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我不是不会,是实在不愿意。我就佩服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我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比什么都重要。”
一番话,说得平静却掷地有声。小院里忽然安静下来,只有晚风吹过葡萄叶的沙沙声。
王春雨凝视着陈秋铭在月光下的侧脸,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有敬佩,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动。这个男人,就像一座山,沉默却坚定,质朴却深邃。
云峰大哥欣慰地点点头,举起酒杯:“好!说得好!不为五斗米折腰!来,为咱们秋铭老弟这份赤子之心,干一杯!”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那是一个真正拥有巨大财富和权力的人,对一种稀缺品质的真心欣赏。
饭后,云峰又泡了一壶浓茶,三人在院中乘凉,继续聊着天南地北。直到月上中天,陈秋铭和王春雨才起身告辞。
回程的路上,车内很安静。王春雨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忽然轻声说:“陈老师,今天真的很高兴。听了你的故事,好像……更了解你了。”
陈秋铭微微一笑:“我那些糗事,你别笑话就行。”
“怎么会是笑话?”王春雨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觉得……特别珍贵。”
车子驶入市区,灯火通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一种微妙而和谐的氛围在车内流淌。
回到学校,陈秋铭将王春雨送到教职工宿舍楼下。
“谢谢你的晚餐,还有……分享了那么多故事。”王春雨下车前,微笑着说。
“该谢谢你愿意听我唠叨才对。”陈秋铭也笑了,“早点休息。”
看着王春雨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陈秋铭才缓缓驱车离开。他回到211宿舍,推开窗,望着龙城璀璨的夜色,心中一片宁静。培训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的力量感。来自朋友的关怀,来自长者的智慧,来自同事的理解,还有那份从未改变的、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坚持,所有这些,都让他觉得,脚下的路愈发清晰而坚实。
远处的灯火,犹如繁星点点,温柔地照亮着前行的方向。而他并不知道,那位在乡村小院里与他畅谈的“云峰大哥”,其真实身份所能提供的支持,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只是那份力量,始终尊重着他的选择,悄然守护在一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