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什么时候能到位?(1 / 1)

城西原本还算开阔的空地,此刻已完全沦为一片巨大的、喧嚣的创口。

重型机械的轰鸣是这里永恒的背景音,低沉而霸道,震得人脚底发麻,连空气都在微微颤抖。

十几台挖掘机的钢铁巨臂起起落落,每一次啃噬大地,都掀起漫天黄尘,如同浑浊的沙暴,将整个工地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刺鼻的土腥味混合着柴油燃烧的呛人气息,直往人肺里钻。

巨大的管材,像一条条僵硬的钢铁巨蟒,横七竖八地堆放在泥泞的坑道边缘。

工人们如同蚂蚁般在深沟里蠕动,身影在飞扬的尘土中时隐时现。

他们喊着号子,撬动着沉重的管道,汗水早已浸透厚厚的工作服,在背上洇开大片深色的地图。

几台功率巨大的抽水机在沟底疯狂嘶吼,浑浊的泥水被强行排向临时挖掘的导流渠,水花四溅,更添了几分混乱。

陈向荣就站在这片沸腾的“创口”中心。

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辨不出原色的工装,安全帽下那张黝黑的脸庞被汗水和尘土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

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如鹰隼。

紧紧盯着沟槽深处一段正在艰难对接的巨大管道接口。

他对着手中的对讲机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厉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左边!左边再抬高点!稳住!”

“吊车,听我指挥!”

“慢…慢点落!好!稳住!焊工准备!”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工地入口处停下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人影。

陈向荣心中猛地一沉,握着对讲机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他匆匆对旁边的技术员交代了两句。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泥泞的斜坡冲了上来,深一脚浅一脚,溅起的泥浆沾满了裤腿。

“江书记!周县长!”陈向荣跑到近前,喘着粗气,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泥,露出一个混杂着疲惫和紧张的苦笑,“您俩…怎么亲自来了?”

“这地方太脏太乱了,您打个电话我过去汇报就行!”

他的目光飞快地在江昭宁和周正平脸上扫过。

带着一种下级面对突击检查时本能的忐忑。

江昭宁没理会他的客套,目光越过他,直接投向下方那片热火朝天却又危机四伏的施工现场。

巨大的沟壑像一道撕裂大地的伤疤,工人们的身影在尘土中显得渺小而坚韧。

他眉头微蹙,声音穿透嘈杂:“工程进度怎么样?”

“有没有遇到什么拦路虎?”

陈向荣定了定神,挺直了腰板,指向沟槽深处正在焊接的那段关键管道接口:“报告书记,目前还算顺利!”

“我们三班倒,人停机不停。”

“您看那边,最难啃的老城区那段旧管网,主体拆除已经完成了,新管铺设也进了大半。”

“只要资金链不断,按照这个进度,工期可以缩短三分之一时间,下个月上旬,全面竣工有把握!”

他语气铿锵,带着工程人特有的自信。

但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忧虑,却没能完全逃过江昭宁的眼睛。

“资金链?”江昭宁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陈向荣脸上,“钱的事,有困难?”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瞬间凝重了几分。

陈向荣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带着尘土味的唾沫,眼神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周正平,似乎想寻求一点暗示或支持。

周正平却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沾上的泥点,面无表情。

陈向荣心一横,知道瞒不住,也无需再瞒。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豁出去的疲惫和无奈,声音低了几分:“书记,不瞒您说…最大的困难,就是钱!”

“前面拨付的启动资金,基本都投进去了,材料款、机械租赁费、工人工资…样样都是急茬!”

“眼下工程正卡在最吃劲的关头,后续资金要是接不上,顶多再撑个三两天,就得…就得停工等米下锅了!”

他摊开手,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工人们可以勒紧裤腰带等几天,可这机器一停,租期到了人家是要开走的!”

“再组织,再进场,那耽误的可就不是几天的事了!”

“群众利益无小事!”江昭宁的声音骤然拔高,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瞬间劈开了工地上所有的喧嚣!

他猛地侧身,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钢锥,狠狠钉在身旁的周正平脸上。

那眼神锐利、冰冷,蕴含着被触碰到底线的震怒。

“周县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千钧的重量,“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你告诉我,城投公司张宏宇那边的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位?!”

周正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江昭宁那瞬间爆发的气势,如同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灼热而危险。

他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喉头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滞重:“江…江书记,这个…城投那边,张宏宇张总确实一直在全力筹措。”

“您知道的,他们盘子大,资金调度有他们的流程,最近几个项目回款也慢了些…”

“不过我想,他,最迟…最迟明天!明天下午下班前,一定会把下一期的工程款打到专户上!”

“应该…应该不会影响到工程进度…”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笃定些。

但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在江昭宁洞若观火的目光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应该?”江昭宁嘴角勾起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弧度,那笑容冷得让周正平心头又是一颤。

他向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周正平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凛冽的怒意。

“周正平同志!”称呼的改变,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和质问,“管网工程是民生工程!”

“你告诉我‘应该不会影响’?你告诉我钱‘明天下午’才能到?如果这中间再出半点岔子,资金链断了,工停了,你拿什么去向老百姓交代?!”

“拿你周正平的‘应该’去交代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特别高亢,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砸在周正平的心上。

也砸在周围每一个竖着耳朵听的干部和工人心上。

工地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只剩下抽水机不知疲倦的嘶吼和远处挖掘机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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