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吉祥物(下)(1 / 1)
    在狮威军将士们兴奋的欢呼声中,叶峮被高高抛上了天。
    与此同时,数百里之外的黑鳞骑兵营地。
    主帅帐外,一大群黑鳞骑兵或站或立,各自忙活削箭头,擦战刀。
    看似都在忙自己的事,实则耳朵和余光一直朝向主帐的方向。
    互相对视之间,每个人的眼神都意味不明,颇有些猜疑和不屑在里头。
    在帐子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孩童哭泣后,片刻后,焦左泰猛地冲出帐篷,跪伏在地上狂吐不止。
    因为呕得太过用力的缘故,他耳朵上刚刚止血的伤口再次裂开,迅速浸透了包扎布巾。
    周围所有黑鳞骑兵们都冷冷看着这一幕,甚至没人上前扶焦左泰一把。
    焦左泰没有回头看任何人,但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狼群环伺般的目光。
    黑鳞骑兵首领将军。
    这个位置就像一块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勾引着所有黑鳞骑兵征服、掌控,以及肆意灭绝人性的欲望。
    只要他焦左泰胆敢流露一丁点怯懦、疲惫、退缩,这群从西炎借来的狼,就会立马蜂拥而上,将他撕得粉碎,甚至不光是他,还有……
    毕竟狼群的主人,从来都是颜十九,而不是他焦左泰这个傀儡。
    他焦左泰只是颜十九的私将,来自东炎,与这群西炎恶兵没有任何牢固的情分。
    狼王只有一个,但将军可以有很多。
    坐不稳,就只能被杀被换掉。
    想到这里,焦左泰用袖子擦去呕吐造成的涕泪和污渍,一点点重新站起来,系好裤腰带。
    他扯下头上的包扎,毫无顾忌地将半只残破耳朵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任由鲜血顺着脖子蜿蜒而下。
    他扫视全场,迎着所有黑鳞骑兵的目光,冷冷下令
    “去拖出来,做羹汤。”
    一瞬的沉默过后,黑鳞骑兵们再次互相对视。
    这一次,众人的目光中已不再猜疑,只有一如既往的服从。
    很快,帐篷里昏死的小女孩被拖出来,一个黑鳞骑兵将她抗在肩头,哼着歌往厨房走去。
    小女孩光溜溜的身子惨白惨白,那小小的脚丫在空中晃悠着,一下一下,像刺刀的尖刃般扎眼。
    焦左泰再次环顾全场,所有人都在说笑,甚至有人对着那小女孩指指点点,开起不堪入耳的下流玩笑。
    这不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吗?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她这惨绝人寰的经历感到悲伤?哪怕一个呢?
    从前不是这样的。
    当年黑鳞骑兵第一次整军现世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到后来被逼着吃人肉。
    再到后来,所有人原始的兽性被逼出来。
    比起打仗,这群披着人皮的野兽,甚至更喜欢战后进入城镇,对着手无寸铁的平民,将奸淫掳掠当作狂欢。
    眼前,究竟是人间还是炼狱?
    焦左泰一阵神思恍惚,但又立刻暗暗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他必须要和从前一样狠毒变态。
    只有足够狠辣,才能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只有他坐稳黑鳞骑兵将军这个位置,在群狼中保持威信,咬牙活下去——
    狼王的目光才永远不会越过他,注意到那小小的身影上。
    霍乾念,云琛,你们也快到极限了吧。
    焦左泰在心里这样说。
    而后他示意亲兵端出一个精致的楠木雕花妆匣,亲手将三样东西放入匣中。
    “去,送给狮威军。”
    ……
    ……
    两天后。
    楠木雕花妆匣被送到狮威军的时候,众将正聚在主帐里,听叶峮第六次讲述他如何射穿焦左泰耳朵的光荣事迹。
    叶峮从来稳重,这次属实有些高兴过头。
    但众人都不拦着,他乐意讲,众人乐意听,每听一遍,就高兴一遍,何乐而不为。
    “俺也想射焦左泰那狗日的一箭,妈的,太羡慕叶哥了。”罗东东边说,边从传令兵的手里接过妆匣,狐疑道
    “这啥玩意儿?焦左泰骨灰?咋寄这来了?”
    “骨灰?他什么东西,也配这么贵的盒子装?一泡尿冲走得了!”荣易拿过妆奁仔细查看,说道
    “金丝楠木,内外双雕,漆上的极匀,上面装点的宝石、珍珠、贝母,全都是琉璃岛来的。这妆匣比等身的黄金还贵重。焦左泰几个意思?”
    荣易打小就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古董玩意儿。
    甭管什么昂贵东西,到了他手里,两眼就能给你辨别出个东南西北子丑寅卯来。
    听见这妆匣这么值钱,众人都好奇地凑上来,却不敢轻举妄动打开。
    毕竟焦左泰为人阴险毒辣,曾用毒箭害过云琛,保不齐匣子里藏着什么要命的机关呢。
    霍乾念下意识将云琛护在身后,“站远些,小心暗箭。”
    云琛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脖子伸得老长,“我瞧瞧是啥,我好奇。”
    段捷奇怪道“两军交战,下战书骂人很常见,送首饰匣是几个意思?”
    “不会又要和亲吧??”罗东东接了一句,所有人脸色骤变,惊恐地看向霍乾念和云琛。
    众人都立马想起云琛差点被和亲-->>嫁给洛疆王的事。
    事情才过去不久,且后续引发的一系列危机,实在让人想起来都后怕。
    云琛将脑袋缩起来,“都看我干啥?焦左泰要娶我?疯了吧?”
    “他敢?!”荣易怒喝一声。
    不知道为啥,段捷下意识觉得脑袋疼,边嘶嘶地倒吸凉气,边道
    “不可能,敌军现在形势大好,一口吞了我们还不嫌够呢,不可能这个时候求和。”
    罗东东叫起来“那抛开打仗不谈,焦左泰有可能看上老大啊,毕竟老大这么好看。”
    伏霖从旁咧嘴“不能够吧……”
    眼见话题越来越偏,都开始研究“焦左泰娶云琛”这种荒唐话题,霍乾念脸色黑冷
    “都说完了吗?”
    所有人一下子闭嘴,不敢再胡说八道。
    为了缓和气氛,叶峮走到妆匣前,叫所有人后退,自告奋勇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先打开再说——大家都让一让啊,让我这个‘神射手’来开匣子吧。”
    在众人的好奇注视中,叶峮小心翼翼启开妆匣,然后愣了一下,提起匣子里三个玩意儿向众人展示
    “什么东西?泥娃娃?黑鳞骑兵的吉祥物吗,这么丑?”
    三个白惨惨的泥人,做工粗糙,只有头和身子,什么五官和装饰都没有,一根细细的红线吊在脖子上,看起来颇为诡异。
    罗东东凑近细看,“俺们村老人上吊就这样的。”
    “焦左泰送三个这玩意儿来干什么?以示警告?”
    “警告什么?要杀我们三个人?”
    片刻沉默思考后,叶峮皱眉
    “他娘的,不会是指霍帮亲卫吧?”
    现在霍帮亲卫就剩三个,叶峮,不,云琛。
    叶峮一直替霍乾念监管整个霍帮,这也是他迟迟不入军籍的原因;不如今担护卫东宫之责。
    云琛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名分上早已不是霍帮亲卫,但叶峮从来没把她算在外头,且伤她就等同于伤霍乾念。
    如果焦左泰将目标放在这三人身上,只能说他有点狂,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谁都有可能反过来取他小命。
    “我觉得不是。”段捷反对,“他就算想暗杀,也没必要提前预告啊。这厮一向阴毒,此番招摇过市送东西来,肯定是有羞辱和打击的意思在里头。”
    “三个娃娃能打击谁?主将是俩,副将是四个,数量对不上啊,有啥是三个的?”罗东东想了个遍,也想不到什么是成三之数的。
    伏霖守东南防线时,也与焦左泰交手过多次。
    他想说除了眼前这些人,还有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人?比如各位将领的家人之类的?
    两军对战,不只将领,其家眷往往也是被打击报复的目标,专门去查的话,是有可能查到的。
    但这话伏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叶峮招呼众人道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焦左泰敢来,老子就敢再射他一只耳朵!走走走,我媳妇儿说晚上给你们烧酸菜大棒骨,都上我家吃饭走。”
    东南失守之后,许多百姓避难北上,叶峮的夫人和孩子也在其中。
    因为如今到处都是战火,没什么安身之地,叶峮索性将妻儿安置在离营地不远的村子里,方便照看。
    骑马过去,两个时辰就能到。他这段时间经常往来。
    叶峮张罗众人赶紧出发。“酸菜”俩字显然勾得众人食指大动,都暂且把那奇怪的妆匣和三个上吊娃娃搁置一边。
    这时,伏霖突然顿住动作,与段捷对视一眼,二人同时面色大变,齐齐看向叶峮。
    接着云琛,荣易,罗东东,也全都想到了什么,雷击般怔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叶峮。
    叶峮乐呵地走在最前头。
    他手里把玩着那支射穿焦左泰耳朵的箭矢,正想和云琛唠唠“把箭头拆下来给他闺女当护身符,儿子会不会生气时”,一回头,却见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没有跟上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表情。
    叶峮吓了一跳,刚要骂人,却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唰”地就白了,骂了声“操!”然后连滚带爬翻身上马,向村子方向疯狂跑去。
    云琛等紧随其后,霍乾念亦急命八百精兵同去。
    众人一路驾马狂奔,全都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千万别!
    云琛想要冲上去安慰叶峮两句,可无论她多么卖力驾马,都始终追不上叶峮不要命的速度。
    一个时辰过后,村落的房屋出现在眼前。
    众人远远就看见叶峮家的茅屋前,乌泱泱聚满了神情惧怕的村民们。
    这一下令所有人的心跌入冰冷谷底,马匹不自觉慢下来。
    只有叶峮不减狂奔之势,急急勒马,连人带马摔了个大跟头。
    战马发出高亢的嘶鸣,紧接着,叶峮悲痛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啊——”
    他轰然跪倒在家门前,一声接一声,绝望地哀嚎着。
    他的前方,一大两小,三道身影被红麻绳死死系住脖颈,吊在门梁上,身体早已青紫冰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叶峮身上,全都陪着他流泪痛哭。
    没有人注意到,一张泪流满面却涌起无边恨意的脸庞,正悄悄退出人群。
    等段捷和伏霖听到马蹄声急促远去的时候,已只能看见云琛狂乱又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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