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 这京都(中)(1 / 1)

那嫌弃的情绪,从颜十九眼中一闪而过。

他心里想的是:“到底是个教不会的蠢货,从王庭受辱一遭回来,也只比从前强了一点点而已,在这京都,在这天下权谋广海中,连个屁都算不上”。

而南璃君清清楚楚地捕捉到那“嫌弃”,想的却只有她的身体。

她脸色一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慢慢从血藤躺椅上爬起来,强颜欢笑却不敢再看颜十九的眼神,自顾替他解释:

“你瞧我,又忘了,你这两日着了风寒,身上冷痛呢。你坐吧,再乘会儿凉,我去更衣再来。”

说罢,南璃君匆匆离开,径直进入偏殿浴房,大吼“沐浴!快!”令宫人们急急搬出所有除疤痕的药粉,一股脑地倒进浴池,将水色腻得一片浑浊。

她急不可耐地脱光衣服,泡进池子里。

侍浴的宫人赶忙卷起袖子,拿细绸上来为她轻拭身体。

南璃君却被那轻柔的动作搅得烦躁,骂了声“滚!”一把抢过宫人手里的细绸,开始拼命搓洗身体。

她搓洗得又急又狠,激得水花“啪啪”作响。

即使用的是最昂贵绵软的细绸,她还是很快将身体各处摧残得一片红肿。

这情景吓得宫人们茫然无措,通通跪在地上噤声发抖。

等终于发泄够了,南璃君慢慢停下动作,蜷起身子抱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片刻后,她赤身站起,推开想要为她披浴袍的宫人,站到了一人高的大铜镜前。

镜中,还是那张国色倾城、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庞,白皙无暇的天鹅颈之下,从锁骨开始,却浑身遍布大大小小的狗咬齿痕。

因为伤得太深、时间又太久,比起干净利落的利器伤,动物咬伤呈撕裂状,疤痕更重,更难消,所以即使天天用着宫中除疤的药粉和那秦艽玉颜脂,也只能叫疤痕稍微淡化,而不能消失。

看着镜中人满身密密麻麻的齿洞疤痕,南璃君怔怔地站了许久。

真恶心呐……

她自己都时常不忍去看,对着绝对殷勤侍候她的乐师们,她都不敢脱去最后一件纱衣,又怎敢对颜十九敞开呢?

是要嫌弃的,该嫌弃的,人之常情,不怪他……

况且颜十九说了,只是太累,着风寒后身上酸痛。

他爱她的,不是吗?早晚能接受的,对吧?

她心里想着这些,无声地红了眼眶,沉默地重新穿戴齐整,调整好一个甚至有些讨好的笑容,往凉亭走去。

从不远处望去,她看见颜十九仰躺在血藤躺椅上看书。

阳光明耀洒下,笼着丰神俊朗的他。

他抬书遮眼,挡去刺目的阳光,旁边的小宫女极有眼色,立刻款步来前,解下凉亭四周的遮阳纱幔。

在小宫女解纱幔的时候,颜十九将书放在胸口,手臂垫在脑后,饶有兴趣地瞧着小宫女的动作。

看着小宫女抬胳膊时,宽大宫袖堆叠垂落,露出两节嫩藕似的雪白,他笑了一下,随口赞句“倒是个白嫩的美人儿”,便继续看书,全然不见南璃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正用无比嫉妒的眼神盯着那小宫女。

到了夜里,等颜十九离开,整座皇宫陷入死寂的时候,南璃君唤来那小宫女:

“给朕脱靴。”

小宫女恭谨地跪下,双手抱住南璃君的脚,任由厚重的靴底抵在自己柔软的胸脯上,动作轻柔利索地脱去南璃君的靴和袜,将那双足捧放进温热的浴盆里,然后卷起袖子,露出藕白的胳膊,开始为南璃君揉脚。

“呵。”南璃君发出一声冷笑。

小宫女悄悄抬眼,这才发现南璃君表情阴沉,目光厉色,正冷冷盯着自己。

小宫女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吓得一抖,手中动作停滞了一下,南璃君随之一脚踹翻那浴盆,泼了小宫女满头满脸的洗脚水。

“滚!”南璃君骂道,瞧那小宫女被吓得战战兢兢,姿色之上更添柔弱,她更来火,直接打翻手边能看到的一切东西,叮呤咣啷砸了个痛快,甩袖怒道:

“滚!都滚!把他叫来!!”

小宫女抱着空浴盆,连滚带爬地退下去。其他宫人也赶紧一并退出寝殿,手脚飞快地掩上殿门。

一直到离开凤驭天殿百丈远,宫人们才敢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唉声叹气地捶揉酸痛的膝盖和腰。

看着小宫女头发和前襟湿嗒嗒,抱着浴盆小声啜泣的模样,宫人们纷纷围上来安慰:

“别难过了,一会儿先去把衣裳换了,初秋夜里凉,可别着风寒了。叫人的差事我替你去。”

“是呀,左不过天天如此,咱们也都习惯了。十有八九是为你昨天给颜公子放遮-->>阳帘的事。你记得以后离颜公子远远的,就是天大的事也别往他面前凑。”

“不是吼就是骂,再有就是砸呀砸,脾气虽坏,但与先皇一样,从不曾随意用刑打我们,咱就知足吧,总好过在‘那个谁’身边伺候,日日受折磨不说,保不齐哪天就没命了,被喂给百兽园里的豺狼虎豹。你瞧瞧这两年失踪了多少宫女太监。唉,这种小事,皇上也不管的……”

“哎呦快别说了,光是听到‘那个谁’三个字,我都后脖子发凉。”

宫人们小声交谈,这时,一道阴森的声音从旁插进来,怪笑发问:

“‘哪个’谁呀?”

一听这声音,宫人们全部脸色大变,纷纷惶恐跪地,远比对着南璃君时恐惧多了,头都不敢抬地颤巍巍行礼:

“见过知罗大人。”

望着跪了一地的黑压压的人头,知罗拂了拂华丽的女官裙,慢慢收敛笑意,逐渐变得面无表情。

“说来听听,‘那个谁’是指谁呀,我好奇得很。”

宫人们将头伏得更低,无人敢说话。

这时,知罗注意到那个头发和衣服湿了的小宫女,慢慢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勾起那小宫女的下巴,垂眸打量片刻,诡异地笑了一下。

随后,在跪伏一地的宫人们惊恐担忧的目光中,小宫女被知罗半拉半拽着,往百兽园方向而去。

宫人们不敢阻拦,只能小声着急起来:

“快去叫他!正好皇上要见他!求他也许有用!”

……

……

一刻钟后。

听完宫人们凌乱惊慌的讲述,不提前结束轮休,快速回到侍卫所,进入单间,脱下常服,开始穿戴他御前侍卫总管的服制。

他路过侍卫们合住的大房时,原本三两聚在一起说笑的侍卫们,全都停止了交谈,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神色。

隔着单间的门,不听见一个侍卫阴阳怪气:

“费那劲穿什么呀,反正马上就要脱了。”

旁边一人语气同样:“唉,早知道这样就能做侍卫总管,我们何苦几十年如一日地习武、读书、逐级晋升呢?也不必费那好家世了!”

“此差矣,御前侍卫承担守卫天子的重责,选拔严苛,竞争激烈,哪个不是出身功勋之后?咱们这样清贵人家出来的,怎比那无名苟辈,能想到爬床的捷径,你能吗?”

“我不能!”

“我也不能!”

“哈哈哈哈——”

“你们胆子真大,竟敢说这些!不怕人家去吹枕头风嘛?”

“用什么吹?半拉舌头吹?”

“云琛快回来了,人家马上就有大将军撑腰了,你们怎么敢的!”

“切,忘恩负义的弃主叛徒,云琛不可能跟这种人交好。当年桃花峪游船落水之事,若不是云琛,只怕你我今日都难站在这里说话。云琛那样的品性,怎可能与这种货色为伍。”

讥讽和侮辱性的议论声,源源不断地传进不耳朵。

他只和从前一样,全当没听见,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表情也没什么异常。

和其他侍卫们历经千辛万苦才能选拔成为一名普通侍卫不同,不离开霍帮,一来,直接空降为御前侍卫总管,抢占了原来那侍卫总管的位置不说,还是个只剩半截舌头的哑巴。

侍卫们不服气,也大为不解,但后来发现,南璃君并不派太多事务给不,整个御前侍卫队实际上仍由副总管——他们最认可的兄弟说了算。

不唯一的作用,就是经常在夜里被南璃君召去,后半夜才回来。

原来是个暖床的奴才,众侍卫如是想。

可不到底顶着御前侍卫总管的名头,拿着俸禄,住着总管单间,走到哪里,宫女太监们都要尊他一声“不大人”。

这令日日辛苦的侍卫们心里极度不平衡,又觉连累了护卫队的名声,再瞧不从来被南璃君叫去,都是未留宿就回来,隐约猜到南璃君对他也不是那么上心和重视,只当个解闷的玩具罢了。

于是,嘲讽声渐渐越来越大。

见不说不了话回应,也一副不想回应的样子,众人索性不再掩饰,便成了如今这样。

作为宫里这般奇特的存在,没有功绩,没有背景,没有熟人,无法与人说话交流,不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一个人自那冷冷清清的单间里起床,练武,吃饭,偶尔轮值,常常帮路过的宫人们搬重杂物,回应完南璃君的召唤,然后回房睡觉。

那单间的门一关,便是死沼般的寂静,仿佛关着一头经年沉默的野兽,让人忘了那也曾咆哮过的勇猛,千百次挥动过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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