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1 / 1)
睢州城残破的西门,像一张被撕裂后勉强合拢的烂嘴,歪斜地敞开着。
寒风卷着未烬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在门洞内外盘旋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低泣。城门下,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杂物填塞得半满,凝固成一片暗红发黑的、令人作呕的冰坨。
陈明遇就跪在这片冰坨的边缘。他褪去了冰冷的山文甲,只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绯色旧官袍。那袍子下摆被血和泥浆浸透,冻得硬邦邦,沉甸甸地压在他跪地的膝盖上。
他面前,是几十具刚从冰窟和尸堆里扒拉出来的百姓尸体,用破草席勉强覆盖着。草席不够,露在外面的肢体冻得青紫扭曲,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
一个妇人蜷缩着,至死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早已僵硬,小小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
陈明遇的头深深埋下,额头抵着冰冷肮脏、混杂着血冰的泥土。他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沉闷而痛苦,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城门洞下显得格外刺耳。
那不是表演,是目睹炼狱后灵魂被撕裂的真切痛楚。张明远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看着将军那从未弯曲过的脊梁此刻痛苦地佝偻着,看着他紧握的双拳深深陷入泥泞,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的泥血。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茫然涌上张明远心头:“将军为何如此?”
陈国栋压低声音,看着陈明遇身后那些衣冠楚楚的睢州士绅,愤愤道:“乞食!”
“乞食?”
张明远满脸不解:“什么乞食?”
“咱们这些兵,在那些官老爷眼中,算个屁啊?”
陈国栋是此时作秀的具体执行人,起初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仗打完了,他们不能进入睢州城,而是要在城外受冻,更加不解,为什么他们明明拥有精钢打造而成的铠甲(镀锌钢片),却要披着流寇尸体身上的破烂铠甲。
直到陈明遇也脱掉铠甲,跪在一堆尸体前,他用了让《让子弹飞》的黄师爷的台词告诉陈国栋:“在百姓眼里咱们是大明官军,可是在归德府那些士绅老爷眼中,咱们就是要饭的!”
陈国栋对于大明官军要饭这件事,那是深有体会,当初他们还是东江军在编的士兵时,朝廷的官员,对他们,就像是对付叫花子,而且还不让他们吃饱,文官有他们的一套逻辑,叫什么养狗不能喂饱,饿狗才够凶猛。
陈明遇何尝不想像张麻子一样,站着把钱挣了?他其实非常想,可问题是,大明现在气数未尽,现在看着强盛一时的流寇,马上就会迎来新一轮惨败。
闯王高迎祥会被孙传庭抓住,送到北京凌迟,张献忠会也打得被迫逃进四川,然后再被秦良玉按在地上摩擦,李自成更惨,他身边仅剩十八骑
陈明遇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的,他要是成了大明的靶子,岂不是让建奴和张献忠、李自成他们笑死?
思来想去,陈明遇想站着挣钱,但是他必须跪下,跪那些士绅老爷,陈明遇弯不下他的腰,可是跪这些被流寇屠杀的百姓,他还真跪得下去。
刚刚开始,陈明遇确实是在演戏,可是演着演着,陈明遇也被带入了进去,他的眼泪是真的流下来了,他的哭,也是真情流露。
这些睢州百姓,真的太惨了。
“陈将军!陈将军节哀啊!”
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传来,袁枢搀扶着颤巍巍的袁可立,在几位同样形容憔悴、面带戚容的士绅簇拥下,踉跄着穿过布满残骸的吊桥,来到陈明遇身后。
老尚书袁可立须发皆白,老泪纵横,看着眼前惨状,看着跪地恸哭的将军,更是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稳。
袁可立能够一眼看出陈明遇跪在睢州百姓尸骸面前的用意,所以,他才判断,陈明遇将成为归德府新晋大族,他不是大族出身,却会成为归德府陈氏的始祖。
“将军!睢州睢州能重见天日,全赖将军神威!将军乃是我睢州再造父母!万不可如此自苦!折煞我等啊!”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