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暗影之鹞(2 / 2)
“三位爱卿,”毛草灵今日未戴珠帘,只以素纱覆额,面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奉先殿、黑狱两案,妖氛重重,凶徒猖獗,视宫禁如无物。本宫思之,夜不能寐。”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伸出素手,轻轻掀开托盘上的明黄锦缎。
托盘内并无奇珍异宝,只有两件东西。
左边,是一枚沾染着暗褐色干涸血迹、边缘被高温灼烧得微微卷曲变形的青铜腰牌!正是奉先殿刺客身上所佩之物!腰牌上原本模糊的印记,在血迹和焦痕的衬托下,反而显出一种狰狞的轮廓。
右边,则是一小撮用素白丝帕小心翼翼托着的、黑乎乎粘腻的残渣,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焦臭与腥气!正是昨夜黑狱大火后,宗人府差役从爆体而亡的那名犯人囚室废墟中,勉强刮取下来的一点残骸!
“此二物,”毛草灵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震惊的面容,最终落在赫连勃脸上,“一为刺客所遗,染其化水之毒血;一为黑狱爆体凶徒之残躯,沾其诡爆之污秽。此二毒,同源否?何物所制?可有解法?此乃破案之关键!”
赫连勃的瞳孔在看到那腰牌和残骸的瞬间,猛地收缩!那腰牌上的血污和焦痕,那残骸散发出的非人气息,都如同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入他的神经。他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发白。拓跋宏则是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撮残骸,仿佛又看到了昨夜那爆裂的恐怖景象,喉头滚动了一下。张廷玉则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深深的忌惮。
“本宫已命心腹之人,携此二物之微量粉末,密送太医院及京中几位精研毒理、通晓方外的隐士高人处,火速查验。”毛草灵继续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凝重,“然兹事体大,关乎国运,本宫心焦如焚,片刻难安。故请三位大人前来,集思广益,或可有独到之见解?赫连大人……”她目光再次锁定赫连勃,带着探究,“您见多识广,历经三朝,可曾听闻过此等诡谲邪毒?”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向赫连勃。他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避开了毛草灵那过于锐利的审视,目光落在那两样令人作呕的证物上,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沉默了几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郁:
“回禀娘娘,此等化尸爆体之邪术……老臣……闻所未闻!”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昔年征讨南疆,曾遇巫蛊之术,有令人癫狂、腐烂者,然皆需媒介时日,断无如此迅疾猛烈、尸骨无存之效!此毒……此毒之霸道诡谲,远超常理!恐非中土之物,或为西域、漠北乃至海外异族所传之绝毒秘药!其炼制之法,必惨绝人寰,灭绝人性!”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决绝:“娘娘!此獠不除,必成大患!老臣再次恳请,当行霹雳手段!凡有嫌疑者,宁枉勿纵!……”
又是“宁枉勿纵”!毛草灵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一边听着赫连勃看似痛心疾首实则依旧在鼓吹扩大清洗的言论,一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已悄然握紧了那支温润的白玉凤钗。
指尖在钗尾那处微小的卷云纹路上,极其隐蔽地、小心翼翼地拨动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到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的机括弹动。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奇异甜腥气息的淡紫色烟雾,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从钗尾那针眼大小的孔洞中袅袅逸散出来。烟雾极淡,在听雪轩清冷的空气和窗外透入的光线下,几乎肉眼难辨,转瞬便消散无踪,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捕捉的甜腥。
毛草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感官都绷紧到了极致。她的目光看似落在赫连勃脸上,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死死锁定了轩内三人!尤其是赫连勃!
烟雾无声无息地弥散。
赫连勃依旧在陈词,神情激愤,语速略快,似乎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他的呼吸平稳,脸色除了因情绪激动而略显红润外,并无丝毫变化。
宗令拓跋宏眉头紧锁,似乎对赫连勃的“宁枉勿纵”论调也颇不以为然,正欲开口反驳,脸色却突然微微一变。他下意识地抬手,极快地、几不可察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鼻翼也翕动了一下,仿佛嗅到了什么不舒服的气味,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烦躁。
张廷玉则端起茶杯,似乎想润润发干的喉咙,茶杯递到唇边,动作却顿了一顿,眉头微蹙,仿佛杯中的茶香混入了什么怪异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但终究还是抿了一小口。
这细微的反应,如同电光石火,瞬间烙印在毛草灵紧绷的神经上!
赫连勃……毫无反应?
拓跋宏和张廷玉……却似乎都受到了那微弱烟雾的影响?虽然极其轻微,但绝非偶然!
难道……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毛草灵!难道这烟雾并非针对“鹞鹰”的毒?或者……赫连勃他……
就在她心念电转、惊疑不定之际,轩外通往梅林的小径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禁卫惊惶的呼喊和兵器碰撞的铿锵声!
“怎么回事?!”毛草灵猛地站起,厉声喝问。赫连勃三人的目光也被瞬间吸引过去。
只见几名负责外围巡逻的禁卫,连滚爬爬地冲到听雪轩外的台阶下,人人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如同见了厉鬼!其中一人甚至腿软得直接跪倒在地,指着梅林方向,牙齿咯咯打颤,语无伦次:
“妖……妖怪!爆……爆开了!人……人化了!血……血水……”
“鹞……鹞王万岁!真龙……”另一个禁卫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呓语,话未说完,身体猛地一僵!
“不好!退开!”负责护卫听雪轩的禁军副统领萧定山(巴图鲁被调离后暂代统领之职)脸色剧变,厉声暴喝,同时身形如电,猛地扑向那几个明显不对劲的禁卫!
然而,迟了!
就在萧定山扑出的刹那,那几名失魂落魄的禁卫中,距离听雪轩最近的一个,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他双眼瞬间翻白,布满恐怖的血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并诡异地鼓胀起来,仿佛皮下有无数活物在疯狂钻动!
“嘭!!!”
一声比昨夜黑狱刑房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爆裂声,在御花园清冷的空气中猛然炸开!
没有火光,只有漫天泼洒的、粘稠腥臭的暗红色血水和碎肉!如同地狱的泼墨,瞬间染红了听雪轩前洁白的石阶,溅落在傲雪绽放的红梅之上!点点猩红,刺目惊心!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混合着血肉的焦臭,如同无形的巨浪,猛地冲入听雪轩!
“护驾!!!”
萧定山的怒吼、内侍的尖叫、大臣的惊呼瞬间响成一片!
毛草灵被冲进来的护卫死死挡在身后,隔着人墙的缝隙,她只看到一片刺目的猩红和狼藉。然而,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死死钉在了那爆裂发生之地!
在飞溅的血肉和污秽之中,一点冰冷的金属光芒,在雪地的映衬下,一闪而过!
那是一块腰牌!一块与托盘上那枚染血腰牌形制几乎一模一样的青铜腰牌!正静静地躺在血泊边缘,一半被暗红的污秽覆盖,另一半则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下,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半截被血污浸染的系绳!
又一个!又一个携带“鹞鹰”邪毒的人,在她眼皮底下,在这象征着皇家安宁的御花园深处,被引爆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幸存的禁卫和内侍中蔓延,有人瘫软在地,有人疯狂呕吐,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喊“鹞王显灵”。
赫连勃脸色铁青,须发皆张,怒喝道:“废物!都是废物!妖人竟已潜入御花园!萧定山!你这禁军副统领是怎么当的?!”他的愤怒如同实质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焚毁。
拓跋宏扶着柱子,脸色苍白如纸,看着轩外那地狱般的景象,身体微微颤抖,喃喃道:“无处不在……防不胜防……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廷玉则死死盯着那血泊中的腰牌,老迈的脸上充满了凝重与深沉的忧虑。
毛草灵被护卫簇拥着,强行带离这修罗场。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最后一次投向那片被污血玷污的雪地,落在那枚半掩在血污中的冰冷腰牌上。
赫连勃的震怒……拓跋宏的惊悸……张廷玉的忧虑……
还有那枚腰牌……
凤钗中逸散的紫色烟雾……赫连勃毫无反应……拓跋宏与张廷玉的细微异常……
无数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交织成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幽深、更加令人窒息的谜团!
鹞鹰的阴影,如同这冬日帝都上空永远化不开的铅云,沉沉地压下来,冰冷彻骨。她握紧了袖中的凤钗,那玉质的冰凉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诡异的灼热。
真正的鹞王,到底藏在这血雾弥漫的深宫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