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姐妹的手艺就别藏着了(1 / 1)
正月十五,雪后初晴。
宁古塔驿站前那片被踩得溜光的大广场上,支起了十几口咕嘟冒泡的大铁锅。锅里翻滚着雪白的汤圆,混着红糖姜汁的甜香随着热气腾腾的白烟直往人鼻子里钻。
空场四周用粗木桩子架起了长条木板当桌子,流放犯们和谢家军挤挤挨挨地坐满了,人人手里捧着个大碗,眼巴巴地等着分汤圆。
沈桃桃裹着厚厚的狼皮袄子,伤臂还吊在胸前,坐在最中间一张铺了厚毛毯的条凳上。
何氏和沈二嫂一左一右护着她,生怕她被挤着。谢云景坐在她斜对面,玄色大氅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深青色的劲装。
“开锅喽!”柳如芳一声吆喝,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立刻拿着大铁勺,开始挨桌分汤圆。雪白的圆子滚进碗里,浇上浓稠的红糖姜汁,再撒上一小撮炒得喷香的芝麻花生碎。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满足的吸溜声和赞叹声。
“甜,真甜。”
“这圆子,筋道。”
“暖和,吃了浑身都热乎。”
沈桃桃用左手笨拙地舀起一个汤圆,吹了吹,小心地咬开软糯的外皮,里面滚烫的黑芝麻馅儿流出来,又香又甜。
她满足的眯起眼,咽下这口热乎气,清了清嗓子站起身。
广场上喧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上千双眼睛都看向她。
“大伙儿,”沈桃桃的声音清亮,清晰地传遍全场,“汤圆吃了,年也算过完了。从明天起,咱们宁古塔的头等大事就要动工了。”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吸溜汤圆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沈桃桃环视一圈,声音拔高,“这次咱们要建一座自己的城。镇北军城。”
她左手用力一挥,指向驿站后面那片广袤的荒地:“就那儿,平地起一座新城。”
“这城课不一般,”她掰着手指头,语速飞快,“有咱们自己住的房子,水泥墙瓦片顶,再也不怕风不怕雪……还有给娃娃念书的学堂,请先生来教识字算数。还有大医馆……大食堂……顿顿有热乎饭菜……”
她每说一句,人群的眼睛就亮一分,呼吸就急促一分。
那些曾经只存在于图纸上的模糊憧憬,此刻被沈桃桃用最实在的话描绘出来,激起一片滚烫的渴望。
“还有……”沈桃桃接着说,“有军营,有铁匠铺,有绣坊,有豆腐坊,有酒坊,有咱们以后安身立命,传宗接代,再也不惧狄戎的家。”
“家”这个字,瞬间点燃了所有人渴望已久的情绪。
“建。”
“建城。”
“建咱们自己的家。”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吼声。男女老少的眼睛里都迸发出惊人的光彩。
沈桃桃看着这沸腾的场面,心头也涌动着热流。她压了压手,等声音稍歇,继续道:“建城不是靠嘴皮子,得靠咱们的双手,靠大家伙儿拧成一股绳,”
“沈大山。”她看向坐在人群前排激动得直搓手的大哥,“你带着你的工程队,负责挖地基盖房子。你手底下那帮人,盘火炕搭木屋都是一把好手。盖水泥房子也交给你们,能不能行?”
“能。”沈大山站起身,胸膛拍得砰砰响,声音吼得震天,“桃桃你放心,哥保证盖的房子,比铁还硬。”
“张寻。”沈桃桃目光转向谢云景身后站着的张寻。
“在呢。”张寻立刻挺胸,声音洪亮。
“你带着谢家军,负责城墙,还有……军营,所有防御工事用最好的料,能不能行?”
“能。”张寻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拳头紧握,“女主子放心,城墙堡垒交给属下,保证固若金汤,让狄戎崽子有来无回。”
“女眷们。”沈桃桃看向何氏,王玉兰,沈二嫂她们,“后勤保障,做饭缝衣。照顾暖棚的菜,工坊的活计,都交给你们。工分和男人一样,能不能行?”
“能。”女人们齐声应道,声音清脆有力,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力量。
“好。”沈桃桃最后用力一挥左手,“吃饱喝足就去领工具,明天咱们一起给宁古塔换个新天。”
“换新天。”
“建新城。”
吼声震天,响彻云霄。连远处山峦的积雪似乎都被这沸腾的热浪震得簌簌落下。
汤圆很快分完吃完。空场上人群排起长队,在几张临时拼凑的长条桌前,等着领取建城的工具。
长条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沉重的铁镐,锋利的铁锹,结实的撬棍,打磨得锃亮的铁钎……都是统一赶制的。
队伍排得老长,但秩序还算井然。
沈大山带着他的工程队排在前面,领了工具就兴冲冲地扛着走了。轮到后面的人时,气氛却渐渐有些不对。
“哎……前面的……快点行不行。”
“就是,磨蹭啥呢?”
“我要那把,那把……靠左边那把铁镐。”
“凭啥给你?我先来的,再说哪把不一样。”
“你懂个屁,你看那镐头,一看就是李瘸子打的,好使。”
“李瘸子打的?真的假的?我也要。”
吵嚷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推搡起来,队伍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沈桃桃正和谢云景在一边商量明天开工的细节,听到动静,眉头一皱,立刻走了过去。
人群看到她过来,稍微安静了些,但依旧七嘴八舌地嚷嚷:
“沈姑娘,他们抢起来了,都想要李瘸子打的镐。”
“李瘸子打的镐好使,省力气。”
“凭啥都给他们?我们也想要。”
沈桃桃听得一头雾水。她走到长条桌前,看着桌上堆放的铁镐。乍一看,都差不多,黑黢黢的镐身,磨得锋利的镐尖。她随手拿起一把旁边堆着的掂量了一下,又拿起一把被几个人争抢,据说是李瘸子打的镐。
这一掂量,她立刻感觉出不同。
统一打造的镐,重量分布均匀,握在手里感觉平衡。而李瘸子那把入手感觉更沉,重心似乎更靠前。
她心里一动,借着光亮,端详起两把镐的镐身。
别人打的镐,镐身从头到尾厚度几乎一致,像根直挺挺的铁棍子。而李瘸子那把,镐身靠近镐头的位置,明显要薄一些,而靠近手握的位置,却明显加厚了,形成了一个前薄后厚的锥度。
沈桃桃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拿起镐,试着做了个挖掘的动作。重心前移,力量更集中。
前段薄,更容易切入硬物,后端厚,增加了惯性,更省力。
这设计太巧妙了,简直就是为对付宁古塔这冻得梆硬的土量身定做的。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向人群外围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李瘸子。
李瘸子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那副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逃跑。
沈桃桃看着他这副“打死我也不说”的架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压根就没想问他,这手艺一看就不是李瘸子这种只会埋头打铁的人能琢磨出来的。
这精巧的心思,这贴合实用的设计,除了那个能把捕兽夹玩出花,能用细丝绊倒壮汉的周莹,还能有谁。
她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没再看李瘸子,也没理会还在吵嚷的人群,转身就走。
脚步轻快,目标明确,周寡妇家的小木屋。
该去找周莹好好谈谈了,宁古塔正是用人之际,姐妹的手艺,再藏着掖着,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沈桃桃推开门时,周寡妇正坐在炕沿边,缝补一件旧袄子。阿鹂裹着厚厚的被子,靠在炕头哼着曲练嗓子。
周莹则坐在角落里一个小马扎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木头和一把刻刀,正全神贯注地雕刻着什么。
她的动作很轻很稳,刻刀在她指间如同活物般灵活游走,木屑簌簌落下。
周寡妇听到门开才抬头,看见沈桃桃进来,连忙放下针线,脸上堆起笑:“沈姑娘来了?快进来,炕上坐。暖和暖和。”
阿鹂也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声:“桃桃姐。”
周莹手里的刻刀一顿,她飞快地将那块还没雕完的木头塞进袖子里,抬起头,脸上瞬间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
“都在呀,”沈桃桃笑着打招呼,目光却直接落在周莹身上,“周莹姐,忙着呢?”
“没……没忙啥。”周莹低声应了一句,垂下眼帘,避开沈桃桃的视线。
沈桃桃也不绕弯子,走到周莹面前的小马扎旁,一屁股坐下,开门见山:“周莹姐,我刚去领工具了。一群人差点打起来,就为了抢李大哥打的镐。”
周莹没吭声。
“那镐……”沈桃桃拖长了调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周莹,“打得可真好,挖冻土跟切豆腐似的,省老鼻子劲儿了。”
周莹的头垂得更低了。
“李大哥那手艺,”沈桃桃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我咋瞅着不像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呢?他那性子,闷葫芦一个,打铁就知道使死力气,叮叮当当砸得火星子乱飞,可没这巧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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