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真理只在剑锋之上(1 / 1)
周莹姐咱们现在要建城,正是用人之际,你这身好本事是不是也该亮亮相了。”
沈桃桃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期待,像两簇灼热的火苗,烫得周莹心头发慌。
她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深埋心底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阿鹂也担忧地看过来:“莹姐?”
周莹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半晌,她才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挣扎,“我……是个不祥之人……”
“胡说啥!”周寡妇急了,站起身,“可别瞎咧咧。”
“可我就是不详之人。”周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我不能连累别人,不能……不能害了大家。”
“你快别说了。”周寡妇脸色一变,厉声打断她,“什么不详,别再说了,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桃桃姑娘抬举你。你这话要是传出去。万一李瘸子听了悔婚了咋办?驿站的人知道了,把咱们赶出宁古塔咋办?”
她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了颤音,“莹儿,你听姐的,啥也别说了,你听沈姑娘的,用你的本事建城,咱们就在这安安稳稳过日子,成不?”
周莹看着姐姐脸上那混杂着担忧和哀求的神情,心头如同刀绞。
她何尝不想挺直腰板做人,何尝不想光明正大地施展一身所学?可那诅咒……那血淋淋的教训,她赌不起。
她痛苦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身体蜷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反复呢喃着:“不祥……不祥……”
沈桃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周莹姐,谁说你不祥,你告诉我,有什么为难处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
周莹死死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桃桃的目光扫过周寡妇那欲又止的脸,又看向炕上怯生生望着她的阿鹂。她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她没再追问周莹,而是站起身,走到炕边,挨着阿鹂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阿鹂,身子好些没?”
“好多了,谢谢。”阿鹂小声回答。
“那就好。”沈桃桃笑了笑,目光转向周寡妇,“周莹姐刚才说她是不详之人,这到底怎么回事?能跟我说说吗?”
周寡妇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一个劲地摇头:“没啥……沈姑娘……您别听她瞎说,她就是胆子小,怕担责任。”
“不……不是!”蜷缩的周莹突然抬起头,声音嘶哑地打断她。
她脸上泪痕交错,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看着沈桃桃,嘴唇颤抖着:“我……我是不祥,我克夫,我克婆家。我学了这身本事……就注定……注定要连累身边所有人。”
“周莹!”周寡妇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你闭嘴!不许胡说!”
沈桃桃没理会周寡妇的阻拦,想到了郑柱子一家的死,冷笑一声,“周莹姐,你告诉我,当初你婆家以什么罪名被流放的?”
周莹身体猛地一僵,眼神里闪过恨意,她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通敌,私贩军粮给狄戎,抄家流放。”
“那你公公可是死在流放的路上?”沈桃桃追问。
“不是,他……他好赌成性,欠下巨债,赌坊的人听到他被流放还不上钱,气得将他活活打死在街头。”周莹的声音带着哭腔。
“所以,”沈桃桃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你公公一个通敌叛国的烂赌鬼,横死街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婆婆和夫君后来也是恶有恶报,这些跟你学不学本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学机关术,他们就不通敌?就不烂赌了?就不是坏人?就不死了?”
沈桃桃的话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周莹那层自缚的茧。
周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桃桃,她……她从未这样想过,她一直把婆家人的流放和死亡归咎于自己的“不祥”,归咎于自己学了不该学的本事。
可沈桃桃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劈开了她缠绕多年的心魔。
“可是……可是……”周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流得更凶,“我嫁过去多年……都没能……没能生下孩子,我……”
“没孩子?”沈桃桃嗤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这宁古塔,没孩子的寡妇多了去了。天寒地冻,缺医少药,男人短命,女人遭罪。这也能赖到你头上?周莹姐,你醒醒吧。这世上的不幸,十有八九是人心险恶,是世道艰难,是命数无常。跟你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关系?跟你学的那点本事有什么关系?”
她站起身,走到周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周莹心上:
“我沈桃桃,不信鬼神,不信命数,更不信什么狗屁诅咒。”
“我只信本事,只信实力。”
“本事学到手,就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实力够强,就能护住想护的人,就能砸碎一切不公。”
“什么祥不祥?”
“你的本事,能让铁镐挖穿冻土,能让狄戎崽子掉进陷阱,能让咱们的兵少流血,多杀敌!”
“我告诉你,这世间的真理从来只在剑锋之上,只在咱们自己的拳头和本事里!”
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
周莹彻底呆住了。她仰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少女。那话语里透出的坚定和力量,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将她心中那座名为“诅咒”的高塔彻底掀翻。
“莹儿……”周寡妇也呆住了,看着妹妹重新焕发光彩的模样,心头剧震,她鼓起勇气说道:“我记得,爹娘临走前,抱着我们哭,爹说他错了,不该为了保住鲁家的手艺,逼你装成男娃,让你学那些不该学的本事,害了你一辈子……”
鲁家手艺,装成男娃?
沈桃桃心头猛地一跳,她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周寡妇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我们本姓鲁,家族世代都是机关师。给朝廷,给大人物做东西,名声大钱财多。可家族里男丁稀少,好几代都是单传。到了爹这一辈,就生了我们姐妹俩。按照祖训,技术就此断绝,不可再传下去。可爹爹不甘心鲁家绝技失传,就……就对外说莹儿是男孩,从小让她学只有男丁才能学的鲁家秘传机关术。”
沈桃桃倒吸一口冷气。
机关世家,女扮男装,传承绝技。
周寡妇抹着眼泪:“营儿学得可好了,比族里以前那些男丁都强,爹高兴,可就在莹儿接任家主那天,突然来了好多黑衣人,见人就杀。爹娘,族里的叔伯都死了。爹临死前将我们送到密道,抱着我们说他错了……不该违背祖训……不该让女子学机关术,说这是鲁家的诅咒,违背祖训就注定绝嗣,不得善终,他让我们逃出去,恢复女儿身,嫁人生子再也不要碰机关术……”
她泣不成声:“我们逃出来了,隐姓埋名嫁了人,可都没能生下孩子,婆家也都没了,莹儿她就一直觉得是诅咒,是报应……”
真相大白。沈桃桃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什么狗屁诅咒,什么女子学机关术不得善终。这分明是鲁家树大招风,怀璧其罪。被觊觎鲁家秘术的势力灭门,那所谓的“祖训”,不过是失败者用来推卸责任,甚至禁锢后人的枷锁。
而周莹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非但没有点破真相,反而将灭门的惨剧归咎于虚无缥缈的“诅咒”和“女子学艺”上,将这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让她们背负着本不该属于她们的罪孽和恐惧,在绝望中挣扎。
何其可悲,何其荒谬。
“放屁。”沈桃桃猛地爆了句粗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什么诅咒,什么报应,全是狗屁。”
她一把拉起瘫坐在地的周莹,双手用力抓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那双充满痛苦和茫然的眼睛:
“周莹,你听好了。”
“鲁家被灭门,是仇杀和夺宝,根本原因是人心险恶。跟你是不是女子,跟你学不学机关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没孩子?这世道民不聊生,多少女人生不出孩子,多少孩子活不下来,这能怪你吗?”
“什么狗屁诅咒,什么女子学艺不得善终。全是那些怕女人超过他们的窝囊废编出来吓唬人的鬼话,是用来锁住你们手脚,让你们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枷锁。”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的本事是你爹娘教的,是你自己苦学来的。是你安身立命保护姐姐和阿鹂的倚仗,更是咱们宁古塔建城御敌的利器。”
“它不是什么不祥之物,它是宝贝,是能让你挺直腰板做人的底气。”
“把它藏起来,让它烂在肚子里,那才是最大的浪费,最大的不孝。对不起你爹传你的手艺,更对不起你自己。”
她松开周莹的肩膀,后退一步,目光扫过屋里呆若木鸡的周寡妇和阿鹂,最后重新落回周莹脸上,声音沉稳而清晰:
“周莹姐,我再说一次。”
“镇北军城,需要你。”
“工坊技术总教头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把你的本事堂堂正正地亮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鲁家的机关术,在你周莹手里能有多厉害!能杀多少狄戎崽子,能保多少人的平安。”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重锤:“至于什么诅咒…”
沈桃桃嘴角勾起一丝带着睥睨之意的弧度:“让它见鬼去吧。”
“你的本事,就是你的剑,用它劈开这狗屁诅咒。劈出一条你自己的路来!”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周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沈桃桃的话语里的滚烫,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
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恐惧和茫然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光亮。
那光亮,是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属于她周莹自己的骄傲和力量。
她看着沈桃桃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我干。”
两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破茧重生的决绝。
沈桃桃看着她眼中那簇终于燃烧起来的火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周莹的肩膀:“好样的,这才是我认识的周莹姐。”
她转身,看向依旧目瞪口呆的周寡妇和阿鹂:“以后……咱们一起把日子过好,把本事传下去。让那些害了鲁家的人看看,鲁家的机关术在咱们手里,只会更强更厉害。”
周寡妇看着妹妹眼中那从未有过的神采,再看看沈桃桃那充满力量的笑容,心头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丝释然。她抹了把眼泪,用力点头:“好……好……一起……一起过好日子!”
阿鹂也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一起!”
沈桃桃走出小木屋,外面阳光正好,积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
什么诅咒?什么不祥?在绝对的实力和坚定的信念面前,都是纸老虎。
周莹这把被尘封的利剑,终于要出鞘了。镇北军城,又将添一员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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