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风神无影(1 / 1)
第73章 风神无影
清辉浸夜,薄雾萦林。溪涧夜鸣愈急,激石声若碎玉相叩。
周奕随老翁站在那栋孤零零的木屋前,仰首间屋檐斜翘,弯弯的月亮像是挂在上边。
「谢老伯,且慢。」
「其实.」
「我与您家祖上也有渊源。」
谢季攸方启柴门,闻声驻足回望。
周奕终究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不愿欺瞒眼前老人:
「令祖武道之心破碎,皆因天师孙恩之故,而我之道承,与孙恩大有关联。」
「竟有此事.」
谢老伯啧然有声,他盯着周奕,面上讶色难掩。
可山风穿林,须臾又将他面上异色拂去,复展笑颜:
「难怪这封家书辗转经易道长至南阳,你与我那孩儿脾性相类,都很实诚。」
「你也道是『旧时王谢』。」
「边荒旧怨,早随岁月湮灭。况我家祖因孙恩遁世,焉知非福?此时何须再拘泥是敌是友。」
「易道长觉得呢?」
老人不介意自然更好,周奕欣然道:「或许真是一种缘法。」
谢老伯点头,他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此月曾在东晋照我先祖与孙恩相斗,今映大隋你我,光景却截然不同。」
「老朽风烛残年,得遇此等玄妙巧合,实为暮岁添彩。」
老人的见识谈吐并不像一位田舍翁。
这时已瞧出端倪,遂好奇问道:「先祖称敌手孙恩为天师。」
「老朽如今还能怎麽称呼易道长这位朋友呢?」
周奕望月:「月照古人,照今人,老伯也可以称我为天师。」
此言一出,颇有养气功夫的谢季攸也瞪大了眼睛。
瞧着眼前立身月下的青年,忽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韵。
「天师.」
他喃喃二字,想像着祖先当年武道之心破碎的样子。
满是皱纹的脸上涌出一闪而逝的笑意:
「你给了我一个稍胜先祖的机会,老朽这辈子面对天师时,永无道心崩碎之虞,因为我从未习武。」
周奕不由笑了。
谢老伯推开柴门,延客入室。
幽暗木屋渐被烛火填满,摇曳光影中,老人自墙内暗格取出狭长木匣。
形似剑匣。
想必是许久没拿出来了,木匣表面老灰堆积,连掸数回,取来湿布拭净。
收拾停当后,方递与周奕。
周奕双手接过,依老人授意启匣。
谢季攸持烛近前,朝匣边一照。
一柄古朴长剑,静卧其内。
他徐移烛台,令周奕借火光看清每一处细节。
那古朴纹路,如山间清泉般清新流畅,清冽中又透着千载沉厚。
「徒倚风前浇浊酒,醉来散发漱流泉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吴越英雄只草莽,阖闾宫殿空山丘。」
谢老伯吟罢,周奕眸绽精芒:
「莫非.此乃湛卢!」
「正是。」
「从越王允常至越王勾践,再入吴王夫差手,后归楚王终流落东晋,为谢太傅所得。」
谢老伯娓娓道来,周奕听得入神。
「某年寒雪日,谢太傅与儿女辈讲论文义,问白雪纷纷何所似?谢道韫咏絮,太傅大笑且乐。」
「太傅欣然,故将湛卢赠予谢道韫。」
「之前与你说过,我家先祖与宋悲风一道去救谢道韫,后谢道韫赠剑宋悲风,宋见先祖武道之心破碎,欲以湛卢激之,遂转赠。」
周奕闻此轶事。
他觉得离奇,又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艺术与浪漫。
谢老伯长吁一口气:「春秋时铸剑名匠欧冶子铸五大盖世名剑,湛卢丶巨阙丶胜邪丶鱼肠丶纯钧。」
「湛卢,正是五大盖世名剑之首。」
「此剑匣底,还压着我家先祖所练剑术之剑谱,得自当年南方剑术第一人北府兵统帅谢玄所传。」
「怎麽样,我家的祖物天师还看的上眼吧。」
这句话明显是在说笑。
何止是看上眼,周奕目光已粘在剑上。
「谢老伯,这太过贵重。」
「莫要推辞,」谢季攸道,「这湛卢犬子只拔剑一次,自觉难为其主,再未触碰。」
「天师拔剑一观吧。」
周奕取出湛卢,初初只觉古朴,握住剑柄,剑鞘中慢慢传来金属摩挲的低吟。
再看锋刃,似与寻常宝剑没什麽不同。
只是多历年所,没想到它还能一锈不着。
拔过一尺,周奕尝试注入真气。
霎时间,一道深湛幽光耀过眼目,剑脊上的流水纹,清晰倒映着持剑人微微收缩的瞳孔。
这正是欧冶子的手笔。
凡能激此刃光者,都要被这一股剑上寒芒耀目。
周奕赞叹:「好剑。」
谢老伯则感慨:「老朽第一次见到这柄剑能闪幽光,天师果为其主。」
谢季攸又拿出几卷竹简递给他。
「汉赋?」
「你若学我先祖的剑法,须得参详汉赋中的《风赋》。」
「此非旦夕之功,易道长可徐图之。」
他将称呼从「天师」换成了「易道长」,已露送客之意。
周奕岂能不察。
「谢老伯早些歇息,明日为鸦道兄饯行,再尝佳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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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将周奕送到柴门外,转身回了木屋。
周奕望着天上的月亮,想到谢安,思及谢道韫,复看手中剑匣。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回到道观时,乌鸦道人已腾出客房。
周奕本打算和他再聊聊。
没想到,鸦道人转头便传来巨大鼾声。
是夜,周奕又将剑匣下的剑谱研究一番。
这门剑术名曰:风神无影。
他素无正经剑谱,剑道未经系统修习,往昔持短剑,不过权作兵刃,避免总以拳掌对敌。
这门剑法不算当世最顶级的剑术,却已是他所接触最高明的了。
若能学会,裨益极大。
在这恐怖的乱世江湖,手艺自然越多越好。
翌日。
周奕与谢老伯宰鱼剖鳞,乌鸦道人负责洗菜。
说是饯行之宴,其实清简朴素。
鱼下锅丶野菜下锅,佐以葱姜,再加上带点辛辣味的本土小蒜,炊粟饭为膳。
三个人围着锅,喝一些谢家陈酿。
多半都是乌鸦道人与谢老伯叙旧,两人是老朋友,临近分别,话多语密。
周奕只觉鱼肉鲜美,带着一点点辛辣味入口而化,实在是美。
趁着那两位老朋友频频举杯,小朋友自然大快朵颐。
不过乌鸦道人眼尖,不允许他『偷奸耍滑』。
于是拉他一起饮,直将三坛陈酿全部饮尽才罢休。
可惜周奕一直惦记着鱼肉,诗兴不发。
否则定要作一首《五庄观送乌鸦道人》。
临行前,乌鸦道人又将山下田地以及郡城中的破落产业托付。
周奕真心换真心,将身上半数钱财全给他当做盘缠。
大帝的棺材本,还有一个是安抚任老太爷的酬谢。
乌鸦道人拿到钱时嘴巴咧得有多高,周奕就有多心疼。
「没想到易道友这般阔绰。」
这乌鸦道人貌似挺喜欢钱,一见到金子,眼睛都冒光。
于是说道:
「也不是阔绰,只是有点路子。」
乌鸦道人拧眉:「什麽路子?莫非是不义之财?」
「岂能如此!」
「哦?」
想到李密可能会去荥阳,周奕便道:
「我在荥阳那边有条搞钱路子,就是风险大了点,不过利润很高。」
「富贵险中求嘛,」鸦道人很懂。
又道:「我多有口腹之欲,平日缺点进项,叫我干那些不正当的,却又瞧不上。」
周奕摸着下巴:「我这是要债买卖,就连木道人都跟着我赚了千两黄金。」
「什麽!」
乌鸦道人又急又气:「老子在上,这木胖子凭甚赚这许多,他的本事还不如我!」
「下回这正当买卖若缺人手,立时来找我。」
乌鸦道人搂着周奕的肩膀,叮嘱道:
「贫道一个人能打两个,不,能打三个木道人,予五百金足矣,只要不违背道义,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保管出手。」
「好说,到时候我安排人到雾烟山寻你。」
「嘎嘎.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乌鸦道人与两人告别,周奕与谢老伯一直将他送到卧龙岗下。
望着乌鸦道人的背影,周奕不断琢磨。
你有蒲山公营?
那我有讨债大营.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