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铁流无声(1 / 2)
('朔北的黎明,是被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所唤醒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硝石、皮革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复杂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新都的街道不再有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寂静。唯有城门方向,传来低沉而持续的轰鸣——那是无数铁蹄踏过青石板路,是沉重的车辙碾过冻土,是甲胄摩擦的沙沙声汇成的洪流,正有条不紊地涌向城外集结地。
萧明轩站在城头,身披玄色重甲,冰冷的金属贴着他尚在隐隐作痛的左肩。他俯瞰着下方如潮水般涌出的军队,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此刻都蒙上了一层霜雪般的肃杀。他看到了老兵眼中沉淀的疲惫与决绝,看到了新兵脸上尚未褪尽的青涩与强装的镇定。每一张脸,都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在战争的熔炉里淬炼着,或坚韧,或碎裂。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盏彻夜不熄的烛火,想起母亲指尖的微凉,想起念北账册上触目惊心的赤字,想起念安在沙盘前指出的那条“死亡走廊”。代价,这个词像冰冷的铁砧,沉沉压在他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凛冽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却也让那股混杂着血性与责任的火焰在胸腔里烧得更旺。
“将军。”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念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同样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晨雾,洞悉敌营深处。“斥候回报,罗刹人在‘铁砧堡’外围的雷区又加厚了一层,新布设的绊索和诡雷,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密集。他们的‘风暴’火炮阵地转移了,藏得更深,但……”念安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捕鼠’小队昨夜摸进去,在堡垒西侧山坳里,找到了他们的一个临时弹药转运点。守卫很松懈,像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萧明轩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锋:“位置?”
念安迅速展开一张羊皮地图,手指精准地落在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这里。山坳狭窄,易进难出,只有一条小路通向主堡。而且,”他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我们在一个被丢弃的罗刹军官尸体上,找到了这个。”他递过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本子,封皮上印着罗刹国双头鹰徽记,但边角已被血浸透,变得暗沉。“里面是些零散的记录和密码,我的人正在加紧破译。但其中一页,反复出现一个词——‘冬眠’。结合之前截获的零星情报,我怀疑……罗刹国内部可能出了问题,他们的补给线,或者后援,恐怕不像他们表现得那么稳固。”
“冬眠?”萧明轩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一动。这像是一个代号,更像是一种状态。罗刹人那看似不可撼动的战争机器,内部竟也出现了裂痕?这丝微弱的希望如同寒夜里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眼底深处压抑的火焰。他紧紧攥住那本染血的笔记,粗糙的封皮硌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罗刹军官临死前的恐惧与不甘。“好!念安,你的人继续盯着,务必查清‘冬眠’的含义!这个转运点,就是我们的突破口!”
与此同时,在远离前线的工坊核心区,气氛同样凝重得如同灌铅。巨大的熔炉发出低沉的咆哮,炉火将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滚烫的金属构件上,瞬间蒸腾起一缕白烟。黄玉卿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粗布工装,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与那些最熟练的工匠们挤在一起。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工坊中央那几门刚刚组装完成的“雷霆”迫击炮。炮身黝黑粗犷,炮口仰向天空,散发着一种原始而致命的压迫感。
“填装!测试!”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沉重的炮弹被小心翼翼地送入炮膛,引信被点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熔炉的咆哮似乎都静止了一瞬。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工坊内炸开,气浪卷起漫天尘土。炮弹划出一道高耸的弧线,精准地落入远处预设的靶区,轰然炸开,掀起冲天的烟尘和碎石。巨大的冲击波让地面都为之震颤。
“成了!成了!”年轻的工匠们激动地欢呼起来,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黄玉卿却只是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丝毫放松。她快步走到炮位旁,不顾炮管尚有余温,伸手抚摸着那粗糙的金属,感受着它微微的震颤。她的指尖划过炮闩处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那是她亲自设计的改良结构,能有效提升装填速度和闭气性,是朔北火器超越罗刹仿制品的关键之一。她的眼神深邃,映着炉火,也映着心中翻涌的思绪。少帝要“火器”,要“监管”?她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冷笑。她可以“上交”那些工艺粗糙、射程有限、甚至存在安全隐患的“雷霆”早期型号,甚至可以“慷慨”地附上几份看似详尽、实则暗藏关键缺失的图纸。但眼前这门凝聚了朔北工匠心血、拥有核心改良工艺的“雷霆”,以及工坊深处那些正在秘密组装、拥有更远射程和更强威力的新型号,连同那套只有她和最核心工匠掌握的特种合金冶炼法、精密膛线加工术……这些,是朔北的命脉,是未来立足的根本,绝无可能交出分毫。她要的,是朔北在血与火中拼出的生存空间,是孩子们能安稳长大的未来,而不是成为朝廷案头一件随时可以被拆解、被吞噬的利器。
“玉卿姐!”一个满头大汗的工头跑过来,声音带着急促,“最后一车‘焚天’***已经装车!但……但硝石库的存量,真的只够再打一场像样的了!而且,用来制作弹壳的精铁,也快见底了!”
黄玉卿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念北那边呢?道路抢修进度如何?”
“念北小姐亲自带着民夫在‘鹰愁涧’那边抢修!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山洪冲垮了一段路基,他们……他们几乎是在泥水里泡了一整夜!但小姐说,天亮前,必须打通!这是前线唯一的快速补给通道!”工头的声音带着由衷的敬佩和一丝哽咽。
黄玉卿的心猛地一揪。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此刻却浑身泥泞、在寒风中指挥若定的女儿。念北,那个曾拨动算珠、运筹帷幄的姑娘,如今正用她瘦弱的肩膀,扛着整个朔北战时经济的重担,在泥泞与死亡边缘挣扎。黄玉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告诉念北,精铁和硝石,我会想办法!工坊里,还有能拆的旧兵器,还有能熔的废铁!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这场仗打下去!传令下去,所有‘雷霆’和‘焚天’,即刻装车,随主力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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